推开角门时,北风像带着刀子,“呼”地一下灌进领口,罗宜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斗篷的毛领蹭在脸颊上,带着点刺痒的暖意。
陆嘉学果然站在廊下。
他没穿那件月白锦袍,换了件玄色的大氅,斗篷的兜帽没戴,乌发上落满了雪,像撒了把碎盐。肩上的积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看来是站了有些时候了。他靴底沾着些黄黑色的泥,显然是没顾上坐马车,一路急着赶来的——侯府到罗家这三条街的路,雪地里马车走得慢,他大约是嫌等不及。
看见她出来,陆嘉学原本冻得发红的鼻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距离。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听说你前几日受了寒,来看看。”
罗宜宁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那是只描金漆的食盒,边角有些磕碰,是陆府厨子常用的那只。她认得,上一世她总爱借着“讨点心”的由头,跑到陆府的小厨房去,厨子王妈就用这只食盒给她装梅花酥——那酥饼做得极精巧,外层的酥皮能抖落一地碎渣,内里的豆沙馅掺了点桂花蜜,甜得正好,不齁。
“陆公子费心了。”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是我与你,婚约早已解了,这些东西,不必再送了。”
陆嘉学的喉结滚了滚,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他腾出一只手,从宽大的袖管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来时,手指在微微发颤。油纸被雪水浸得发潮,边角卷了起来,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纸:“这是你去年说想看的《淳化阁帖》拓本,我托人从江南寻来的,是黄庭坚的那卷……”
罗宜宁的视线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她怎么会不记得这拓本?上一世,他就是为了这卷拓本,在江南的码头被漕帮的人暗算,肋下挨了两刀,躺了整整三个月。那时他瞒着她,只说是骑马摔了,直到她去侯府探病,看见他咳在帕子上的血,才知道真相。
“陆嘉学。”她抬起眼,风雪吹得她睫毛发颤,像停着两只受惊的蝶,“你我婚约已解,这些东西,不必再送了。”
他握着拓本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那油纸包都被攥得变了形。“宜宁,”他声音发哑,像是被冻裂的木头,“我知道你恨我。可上一世……”
“上一世的事,我忘了。”罗宜宁打断他,转身就要走,手腕却猛地被攥住。
陆嘉学的掌心滚烫,隔着厚厚的斗篷袖子,她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温度,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焐热。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些薄茧,是常年练剑和握笔磨出来的,此刻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捏着她的手腕,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像雪一样化掉。
“别骗我。”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上沾着雪粒,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你腕上的镯子,还戴着。”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两人脸上。罗宜宁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想起上一世他临死前,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血从他胸口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袖口,也染红了那只断成两半的银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