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太阳穴,苏潇潇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着睁眼,入目却是绣着缠枝莲纹的明黄纱帐。空气中飘着甜腻的龙涎香,混着苦涩的药味,刺得她鼻腔发酸。
“娘娘!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钻入耳膜,紧接着,一张清秀的圆脸凑了过来,丫鬟打扮的少女眼眶红肿,“谢天谢地!您都昏睡一天了,绿儿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娘娘?绿儿?
陌生的称呼像冰锥扎进脑海,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疯狂涌来——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华服女子正对着龙袍男人歇斯底里:“皇上!您怎能信那贱人谗言?臣妾对您的心,剖出来给您看啊!”
龙袍男人皱眉挥袖,声音冷得像冰:“够了!如妃骄纵成性,禁足景仁宫,无朕旨意不得出!”
记忆尽头,是那女子被强行灌下汤药的绝望眼神,还有宫人们窃窃私语里的“程家要完了”……
苏潇潇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浸透了丝绸寝衣。她扶住额头,看着自己腕间精致的银镯子,又看了看眼前梳双丫髻的绿儿,一个荒谬却清晰的念头砸得她头晕目眩——
她,一个昨晚还在通宵刷《琉璃雪》的社畜,穿成了剧里那个活不过三集的恋爱脑如妃!
《琉璃雪》里的如妃程如潇,简直是“恋爱脑”的终极范本。仗着父兄在边关的战功,一入宫就封妃,却把所有聪明才智都用在争风吃醋上:抢女主的糕点,撕贵妃的珠钗,甚至在御花园当众掌掴怀孕的贤嫔。最后被皇后抓住把柄,诬陷她“冲撞圣驾”,不仅自己被打入天牢,还连累手握兵权的程家被扣上“谋逆”罪名,满门抄斩。
堪称全剧死得最蠢、最惨的炮灰。
“娘娘,您脸色好差,是不是头还疼?”绿儿担忧地想探她额头,被苏潇潇下意识躲开。
苏潇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记得剧情,原主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前几日在御花园堵女主宋琉璃,争执间被“推搡”撞到假山。昨儿听闻皇帝宿在宋琉璃的碎玉轩,原主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昏死过去——典型的恋爱脑作死流程。
而按照剧情,三天后皇帝会携众妃去圆明园赏荷,原主会冲上去拦驾喊冤,正好撞上“受惊”的皇后銮驾,当场被扣上“冲撞圣驾、意图谋害中宫”的罪名,直接打入天牢。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时间破局。
“水……”苏潇潇嗓子干得发疼,声音嘶哑。
绿儿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温水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些混沌,苏潇潇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却明艳的脸——柳叶眉,杏核眼,唇色天然嫣红,正是原主程如潇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了原主的骄纵痴缠,多了几分现代人的冷静和审视。
“绿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娘娘,是六月十二。”
六月十二……苏潇潇心头一沉。圆明园赏荷定在六月十五,三天,确实只有三天。
“去把本宫的月历取来。”
绿儿虽然疑惑,还是从妆匣底层翻出一本烫金小册子。苏潇潇翻开,只见上面用朱笔圈着不少日子,大多标注着“皇上驾临”“侍寝”,最近的一个红圈,正是六月十五。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定要问清皇上,是不是真的厌弃臣妾了”。
苏潇潇看得一阵窒息。这恋爱脑,都火烧眉毛了还想着情情爱爱?
“娘娘,您醒了就好。厨房炖了燕窝粥,奴婢去给您端来?”绿儿见她盯着月历出神,轻声问道。
“嗯。”苏潇潇合上小册子,“顺便让小厨房多备些清淡的小菜,这几日……怕是要费些心神。”
绿儿应声退下,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拦住:“哟,这不是如妃娘娘宫里的绿儿妹妹吗?你们家主子醒了?”
苏潇潇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宫女,正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头上插着支银步摇,晃得人眼晕。看服饰是个掌事宫女,但那态度,比一般的小主还要嚣张。
绿儿脸色一白,福了福身:“是春桃姐姐啊,我家娘娘刚醒。”
“刚醒?”春桃嗤笑一声,抬脚就往殿里闯,“皇后娘娘听说如妃娘娘病着,特意让我来瞧瞧。毕竟是姐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主子……想不开不是?”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摆着是嘲讽原主为了争宠寻死觅活。
绿儿气得脸通红:“姐姐怎能这么说我家娘娘!”
“我怎么说了?”春桃挑眉,已经走到内殿门口,斜睨着苏潇潇,“如妃娘娘醒着就好,省得我们皇后娘娘白白担心。只是不知娘娘这病,是真病,还是……心里装着别的事,气出来的?”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已经掀翻桌子,指着春桃的鼻子骂了。但苏潇潇只是淡淡抬眼,声音平静无波:“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也辛苦春桃姐姐跑一趟。本宫确实是着了凉,倒是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春桃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这如妃往日里,别说她一个宫女,就是对着低位嫔妃,也是说骂就骂,何曾这么“和颜悦色”过?
她狐疑地打量着苏潇潇,见对方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眼神平静,竟看不出半分怨怼。难不成是撞坏脑子了?
“娘娘能想通就好。”春桃很快收敛神色,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后娘娘说了,姐妹之间本该互相扶持。娘娘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皇后娘娘说,犯不着自己憋着。就像前几日在御花园,若不是娘娘非要跟宋才人争执,也不会……”
“春桃姐姐。”苏潇潇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记得宫规里写着,奴才不得妄议主子是非。姐姐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该不会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吧?”
春桃脸色一僵。她是皇后的心腹,平日里仗着皇后的势,没少编排其他嫔妃,尤其是如妃。以往原主要么对她破口大骂,要么气鼓鼓地去找皇后理论,反倒落人口实。可今天,苏潇潇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的行为钉在了“违逆宫规”上。
“娘娘说笑了,奴婢只是关心则乱。”春桃收敛了嚣张,讪讪地说,“既然娘娘醒了,那奴婢就回去复命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回话呢。”
“替本宫谢过皇后娘娘。”苏潇潇点点头,“绿儿,送春桃姐姐出去。”
春桃狠狠瞪了绿儿一眼,甩着帕子走了。绿儿关上门,气呼呼地说:“娘娘,您看她那嚣张样!不就是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吗?还有皇后,明知道春桃嘴碎,还派她来,分明是故意气您!”
“气我?”苏潇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她是想看看,本宫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蠢。”
春桃这趟来,明着是探望,实则是刺探。探她的虚实,看她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冲动易怒,是不是还把皇帝的宠爱当成命根子。
可惜,她们找错人了。
“娘娘,那皇后……”
“皇后?”苏潇潇冷笑,“她巴不得本宫现在就冲到皇帝面前哭闹,最好再跟宋琉璃打一架,好坐实本宫‘骄横善妒’的名声,六月十五那天,才好用‘冲撞圣驾’的罪名把本宫彻底踩死。”
绿儿听得心惊肉跳:“娘娘,皇后她……她真要对您下死手?”
“不然呢?”苏潇潇放下茶杯,“程家手握兵权,我又是皇帝亲封的妃位,对她来说,本就是眼中钉。如今我失了圣心,正是除了我的好时机。”
原主蠢就蠢在,只看到了后宫的争风吃醋,却没意识到,她的身份早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钉。程家在前朝势力越大,皇后就越容不下她这个程家女。
“那……那怎么办啊娘娘?”绿儿急得快哭了,“咱们要不要去找皇上解释?或者……找将军府递个信?”
“找皇上?”苏潇潇摇头,“现在去找,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至于将军府……”她想起原主记忆里的父兄,都是耿直的武将,最不屑后宫阴私,贸然送信,只会让他们担心,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扣上“外戚干政”的帽子。
“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自己。”苏潇潇看向绿儿,“绿儿,你是从程家跟我一起来的,对吗?”
绿儿用力点头:“是!奴婢从小就跟着娘娘,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好。”苏潇潇握住她的手,“那你信不信我?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能出半点差错。”
绿儿看着自家娘娘眼里从未有过的坚定,心头一颤,重重点头:“奴婢信娘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带着宋才人,正在往咱们景仁宫来!”
苏潇潇瞳孔骤缩。
宋才人?宋琉璃?皇帝怎么会带着她来?
她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剧情。原剧中,六月十二这日,皇帝确实会来景仁宫,但不是带着宋琉璃,而是独自前来,本想安抚一下原主,结果被哭闹的原主惹恼,彻底断了念想。
怎么会突然带上宋琉璃?是剧情出现了偏差,还是……皇后的手笔?
让皇帝带着“情敌”来看望失宠的自己,这是嫌原主死得不够快?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绿儿急得团团转,“皇上要是看到您这副样子,再被宋才人说几句坏话……”
苏潇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慌没用,越是危急,越要沉住气。
“绿儿,去取那件月白色的素纱裙来,再拿支玉簪。”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本宫要更衣。”
“啊?月白色?那不是……太素净了吗?”绿儿愣住。原主最爱的是正红、明黄,说那才配得上她的身份,从来不碰素色。
“就要素净的。”苏潇潇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家娘娘……该换个活法了。”
绿儿虽然不解,还是飞快地取来衣裳首饰。苏潇潇换上月白纱裙,卸下满头珠翠,只簪了支羊脂玉簪。原本明艳张扬的容貌,配上这身素衣,竟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眼神却依旧清明。
“记住,待会儿见了皇上和宋才人,少说话,多做事。”苏潇潇叮嘱道,“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冲动。”
绿儿用力点头,刚扶着苏潇潇走到外殿,就听到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宋才人驾到——”
苏潇潇定了定神,带着绿儿迎上去,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宋妹妹。”
她刻意放低了姿态,声音轻柔,带着病后的虚弱,完全没了往日的骄横。
龙椅上的男人——大启朝的皇帝萧彻,微微眯起了眼。他本以为这次来,又要面对如妃的哭闹纠缠,没成想……她竟如此平静?
萧彻今年二十七岁,面容俊朗,眼神深邃,只是眉宇间带着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严和疏离。他扫了苏潇潇一眼,见她穿着素衣,脸色苍白,鬓边还沾着几缕碎发,倒真像病得不轻的样子。
“起来吧。”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听说你病了,朕来看看。”
“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小恙,不敢劳动圣驾。”苏潇潇垂着眼,姿态恭顺,余光却瞥见站在皇帝身侧的宋琉璃。
宋琉璃穿着件水绿色宫装,梳着灵巧的双环髻,看起来清雅可人。只是那双看向苏潇潇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戒备。
也是,原主以前没少针对她,她会提防也正常。
“皇上,如妃娘娘既然病着,咱们就别打扰娘娘休息了吧?”宋琉璃柔声开口,声音清甜,“臣妾听说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不如……”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是想把皇帝拉走,进一步刺激苏潇潇。换作以前的原主,此刻怕是已经冲上去撕打宋琉璃了。
但苏潇潇只是淡淡一笑:“宋妹妹说的是。御花园的荷花确实该开了,臣妾记得皇上最喜欢‘映日红’,只是臣妾病着,怕是无缘陪皇上赏玩了。”
她语气平静,没有丝毫嫉妒或不甘,甚至还顺着宋琉璃的话,体贴地提到皇帝的喜好。
萧彻又愣了一下。这还是那个会因为他多看了别的嫔妃一眼,就闹得天翻地覆的如妃吗?
宋琉璃也有些意外,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香炉里的檀香在缓缓燃烧。
苏潇潇知道,光是恭顺还不够。她必须打消皇帝的疑虑,同时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关于皇后,关于即将到来的“冲撞圣驾”。
“皇上,臣妾病中无事,倒想明白了些道理。”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几分真诚,“以前是臣妾不懂事,总想着独占皇上的宠爱,惹了不少麻烦,也让皇上烦心了。如今想来,实在是不应该。”
萧彻挑眉:“哦?你想明白了什么?”
“臣妾想明白,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的。”苏潇潇语气诚恳,“臣妾的父兄在边关浴血奋战,是为了守护大启江山。臣妾身为程家女,却总在后宫争风吃醋,实在是……有负程家忠烈之名,也辜负了皇上的厚爱。”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不屑于争宠;假的是,她这“醒悟”,是演给皇帝看的。但她特意提到程家,提到父兄的战功,是在提醒萧彻——程家有用,她程如潇,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果然,萧彻的眼神柔和了些。他重用程家,一来是程家确实能打,二来也是为了制衡朝中的皇后外戚势力。若是如妃真能安分守己,留着她,总归是有用的。
“你能明白就好。”萧彻放缓了语气,“程家忠勇,朕心里有数。你是程家的女儿,也该有几分将门女子的气度才是。”
“是,臣妾谨记皇上教诲。”苏潇潇顺势应下,“只是臣妾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苏潇潇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臣妾病中昏沉,总觉得前几日在御花园,似乎有人故意推了臣妾一把……当然,也可能是臣妾记错了。毕竟当时心里乱,许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她话说得含糊,像是随口一提,眼神却悄悄观察着萧彻的反应。
果然,萧彻的眉头微微蹙起。前几日如妃在御花园受伤,皇后派人回话说是“不慎摔倒”,他当时正忙着处理西北战事,没太在意。如今听如妃这么说……
“你是说,有人推你?”萧彻的声音沉了几分。
“或许是臣妾记错了。”苏潇潇连忙低下头,“皇上日理万机,不该为这点小事烦心。是臣妾多嘴了。”
她越是这么说,萧彻心里越起疑。皇后向来不喜欢如妃,会不会……
“此事朕知道了。”萧彻没有再多问,只是道,“你好好休养,缺什么少什么,就让人去告诉内务府。”
“谢皇上。”
萧彻又看了苏潇潇一眼,见她始终垂着眼,一副恭顺懂事的样子,心里那份疑虑又深了几分。他挥挥手:“走吧。”
宋琉璃虽然满心疑惑,但见皇帝要走,也只能跟着告退。
直到皇帝的銮驾消失在宫道尽头,绿儿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娘娘,吓死奴婢了!您刚才……说得真好!”
苏潇潇却没放松。这只是第一步。让皇帝觉得她“变了”,让他对前几日的“意外”产生怀疑,这样六月十五那天,他才会多一分警惕,不会轻易被皇后的圈套蒙骗。
“还没完。”苏潇潇转身回殿,“绿儿,去把小禄子叫来。”
小禄子是原主宫里的小太监,看着老实,其实早就被皇后收买了。苏潇潇记得,就是他,会在六月十五那天,“不小心”把原主推到皇后銮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