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接我回家那天下着暴雨。
>灵堂里他黑色大衣沾满雨气,指尖拂过我哭肿的眼睑:“叫小叔。”
>十年未见,他已是马氏掌权人。
>我缩在别墅最僻静的客房,刻意避开与他共进晚餐。
>直到深夜溜进书房偷改高考志愿表——
>手腕被他钢笔抵住。
>“媛媛,”他气息拂过我耳后,“谁准你报那么远的学校?”
>钢笔尖划破纸张,像划开我最后的防线。
>“你父亲把你交给我那天,就没打算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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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天被捅了个窟窿。
豆大的雨点砸在殡仪馆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水幕。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呛人烟气,混合着湿冷的泥土腥味,沉甸甸地压在许媛单薄的肩头。她跪在冰冷的、铺着廉价化纤地毯的跪垫上,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外套里,袖口长得盖过了指尖。面前是父亲那张被放大的、定格在黑白相框里的憨厚笑脸,刺眼的白炽灯光打在上面,晃得她眼睛生疼。
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钝痛,一下下剐蹭着心脏。灵堂里稀稀拉拉几个邻居帮忙张罗着,低低的交谈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地响。父亲走了,肝癌晚期,拖了半年,还是没熬过去。她十八岁,刚拿到高考成绩单,人生还没来得及铺展,就成了彻底的孤儿。
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惊呼。湿冷的空气被搅动,裹挟着一股凛冽的、与这简陋灵堂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涌入。
许媛茫然地抬起头。
逆着门外惨白的天光,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黑色的羊绒大衣长及小腿,剪裁利落,肩线宽阔挺括,即使被雨水浸染得颜色更深,也掩盖不了那份昂贵的质地。他手里握着一把收拢的长柄黑伞,伞尖滴着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来人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穿透稀薄的烟雾和零落的几个吊唁者,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跪在遗像前的许媛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疏离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他迈开长腿,锃亮的黑色皮鞋踩过湿漉漉的地面,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敲在许媛骤然绷紧的神经上。灵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屋外哗啦的雨声和他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走到许媛面前,停下。
许媛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光线很暗,他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异常深邃。下颌线条冷硬,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鼻梁很高,眼窝深陷,那双眼睛……许媛的心猛地一缩。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狭长,内双,眼尾微微上扬,本该是风流含情的形状,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浓重得化不开的情绪。冰冷,锐利,又似乎……压抑着什么。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十年。整整十年。那个在她八岁模糊记忆里匆匆出现过一次、只留下一个挺拔侧影和父亲一声恭敬的“马先生”的男人,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马嘉祺。
父亲生前在部队时的老班长,后来成了只能在财经新闻里看到名字的大人物。父亲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对着那个从未拨通的特殊加密号码,断断续续地重复:“……媛媛……托付给您……马哥……”
她以为那只是父亲绝望下的呓语。从未想过,这个人真的会来。在这个大雨倾盆的日子,以这样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闯入她已然崩塌的世界。
马嘉祺垂眸,目光落在许媛脸上。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颊上泪痕交错,被粗糙的衣袖蹭得有些发红。下唇被自己咬破了皮,渗着一点刺目的血珠。整个人蜷缩在那件不合身的外套里,脆弱得像暴风雨中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偏偏那双仰视着他的眼睛里,除了空茫的悲痛,还残留着一丝未驯服的、小兽般的倔强。
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冷白。腕骨上扣着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它没有抚慰地拍拍她的肩,也没有递上纸巾。
他的指尖,带着外面暴雨的微凉湿气,直接、甚至有些强硬地,拂过许媛哭得滚烫、微微刺痛的眼睑下方。指腹的触感微凉而略带薄茧,动作并不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擦去那一片狼藉的湿痕。他的目光锁住她因这突然触碰而瞬间僵硬、微微颤抖的瞳孔,薄唇轻启,声音低沉醇厚,像陈年的烈酒滑过冰面,清晰地在死寂的灵堂里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
“许媛。”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语调没有波澜,“叫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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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库里南像一尾沉默的鲨鱼,无声地滑入夜色笼罩下的庄园。雨早已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却驱不散许媛心头的寒意。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造型奇特的景观树、在暖黄地灯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巨大泳池,以及远处矗立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庞大主宅。一切都奢华、冰冷、秩序井然,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和死亡气息的狭小出租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马嘉祺率先下车,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车门旁,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许媛深吸一口气,抱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面只装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那张薄薄的高考成绩单,钻出了温暖的车厢。初秋夜晚的凉风瞬间灌入她单薄的校服外套,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主宅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明亮却不刺眼的暖光流泻出来。一个穿着笔挺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管家早已垂手侍立在一旁,姿态恭敬得如同雕塑:“马先生,小姐。”
马嘉祺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里面。许媛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踩在光可鉴人、能清晰映出人影的昂贵大理石地面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却冰冷的光,空气里是淡淡的、清冽的木质香氛味道,一切都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轻微错落的脚步声在空旷得惊人的空间里回响。
“林叔,带她去房间。”马嘉祺在一楼宽阔的旋转楼梯前停下脚步,声音没什么温度地吩咐管家。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被送达的、无关紧要的行李。
“是,先生。”林管家躬身应道,转向许媛,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小姐,这边请。”
许媛跟着管家走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旋转楼梯,长长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墙壁上挂着看不懂的抽象油画。管家最终在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推开。
“小姐,这是您的房间。衣帽间里有为您准备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您看看是否合身。卫生间在左手边。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按铃。”管家语速平缓,交代得滴水不漏。
房间很大,装修是简洁的灰白色调。一张宽大的床,同色系的沙发和梳妆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幽静的庭院。干净,奢华,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少女服饰,标签都还没剪。一切都准备得妥帖无比,彰显着主人强大的掌控力,也无声地提醒着她寄人篱下的处境。
“谢谢。”许媛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管家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许媛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下来。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在月色下显得静谧而疏离。她抱紧了自己的帆布书包,那里面是她仅有的、属于过去的东西。指尖触到里面那张薄薄的纸——高考成绩单。一个念头,一个被巨大的变故和初来乍到的惶恐暂时压下的念头,此刻如同藤蔓般疯狂地滋生缠绕上来。
离开这里。
远远地离开。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逃离这精致牢笼的理由。那张成绩单上不错的分数,是她唯一的筹码。
晚餐时间,巨大的长餐桌上只摆了两副餐具。许媛坐在离主位最远的末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味同嚼蜡。马嘉祺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他吃得不多,动作不疾不徐,刀叉与骨瓷盘碰撞,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偶尔会和林管家低声交代几句公司的事务,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许媛一眼,仿佛餐桌另一端那个沉默的女孩并不存在。
许媛却觉得每一秒都无比难熬。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即使隔着长长的餐桌,依旧沉沉地压在她心头。她只想快点结束这顿令人窒息的晚餐。
“我……我吃饱了。小叔慢用。”她几乎是立刻放下汤匙,声音细弱蚊蝇。
马嘉祺切牛排的动作微微一顿,刀尖在盘子上划出极轻微的一声。他终于抬眸,目光隔着长桌投过来,淡淡的,没什么温度,像掠过一件家具。“嗯。”他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许媛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快步离开了餐厅,几乎是逃回了走廊尽头那间属于自己的客房。厚重的房门隔绝了楼下所有的声响,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一片湿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整座庞大的宅邸彻底陷入沉睡般的寂静。许媛蜷缩在客房的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帆布书包,眼睛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个显示着凌晨一点半的电子钟。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马嘉祺的房间在主宅的另一端。他习惯在书房工作到深夜,但此刻,书房那边也早已没了光亮。
就是现在!
许媛的心脏在寂静中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赤着脚,像一只在月光下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冰凉的木地板刺激着脚心,让她更加清醒。她凭着白天林管家带路时的记忆,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音的走廊,目标明确——三楼,马嘉祺的书房。
书房的门厚重而光滑。她试探着轻轻拧动门把手——竟然没锁!
一丝狂喜涌上心头,又被更深的恐惧压下。她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虚掩上。
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窗格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旧书和他身上那种独特冷冽的木质香氛混合的气息。巨大的红木书桌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许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摸索着靠近书桌,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微微颤抖。她记得白天送水时,看到马嘉祺把几份文件随手放在了书桌右侧的抽屉里。高考志愿填报的确认表,他作为监护人,肯定有一份!
她拉开抽屉,借着月光,果然看到那份打印好的表格,静静地躺在最上面!她的名字,许媛,后面跟着她偷偷填写的、离家千里之外的南方一所重点大学和专业代码!
就是它!
许媛的心跳得快要炸开。她飞快地拿出表格,又从自己帆布书包的内层里摸出一支笔。微凉的指尖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得厉害。她必须改掉!改成本市那所普通大学!只要志愿确认表一提交,尘埃落定,马嘉祺就算再只手遮天,也难以更改!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笔尖悬在纸上,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落下——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响的金属摩擦声自身后响起!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光突兀地亮起,如同猛兽在暗夜里睁开的眼睛!
许媛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书房的阴影深处,靠窗的单人沙发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月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轮廓,剪影锋利如刀。他姿态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那一点猩红的光,正是来自那里。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冰冷、锐利、洞悉一切,正穿透黑暗,牢牢地钉在她和她手中那张还没来得及修改的志愿表上!
是马嘉祺!他根本没睡!他一直在这里!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守在自己的网中央!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许媛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滞了。手中的志愿表和笔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那点猩红的光在黑暗中缓缓移动。马嘉祺动了。他掐灭了雪茄,随手丢进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嗞”的一声轻响。然后,他站起身。
没有开灯。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从浓重的阴影里走出来,踏着清冷的月光,如同从黑暗深渊里走出的君王。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压力。
许媛被他强大的气场逼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书桌边缘,痛感让她瞬间回神,却更添绝望。她下意识地将那张志愿表紧紧攥在手心,藏到身后,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马嘉祺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雪茄气息和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冷冽木质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下颌线条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那双眼睛,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抬起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拂过她泪痕的手,此刻指间,夹着一支通体漆黑、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笔——万宝龙的赞助人系列,笔帽顶端镶嵌的铂金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点寒芒。
他没有去夺她藏在背后的志愿表。
那冰冷的、泛着幽光的钢笔笔尖,带着绝对的精准和不容置疑的强势,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抵在了许媛紧紧攥着志愿表、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腕的腕骨内侧!
皮肤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凉和刺痛!笔尖的坚硬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几乎要刺进她的骨头里!
许媛浑身剧颤,像被电流击中!她想抽回手,却被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按住了肩膀!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动弹不得!整个人被他牢牢地钉在了冰冷的书桌和他滚烫的胸膛之间!
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带着雪茄余韵的气息,如同最危险的吐息,毫无阻隔地拂过她瞬间变得冰凉一片的耳廓和后颈敏感的肌肤。低沉醇厚、如同大提琴低音弦般蛊惑人心的嗓音,紧贴着她的耳后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和绝对的掌控,清晰地敲进她因极度恐惧而嗡嗡作响的耳膜:
“媛媛,” 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胆俱裂,“谁准你……报那么远的学校?”
话音落下的瞬间,许媛感到手腕上那冰冷的笔尖骤然加力!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骤然响起!
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如同最冷酷的裁决之刃,带着主人不容置喙的意志,轻而易举地、毫无怜悯地,划破了许媛紧紧攥在手心、藏在身后的那张薄薄的志愿确认表!也如同划开了她仅存的、想要逃离的最后一丝希望和防线!
纸片碎裂的声音,在许媛听来,如同自己心脏被撕裂的声音!
她猛地低头,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绝望而骤然收缩!
洁白的纸张上,她那几行偷偷填写的、承载着她所有逃离希望的志愿信息,被一道凌厉、深刻、贯穿纸背的黑色墨线,粗暴地、彻底地从中撕裂!墨迹淋漓,如同狰狞的伤口!
钢笔尖抵着她的腕骨,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马嘉祺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微微低下头,薄唇几乎贴着她冰凉颤抖的耳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清晰地映出她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庞。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别白费力气了。”
“你父亲把你交到我手里的那天起……”
“就没打算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