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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病秧子二少爷

随笔:时代少年团

>我被家族卖给贺家大少爷联姻,却被派去照顾他“病弱”的弟弟贺峻霖。

>传闻他活不过冬天,我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他死在我面前。

>直到那天,我撞见他单手掐着仇家的脖子,眼神狠戾如狼。

>“嫂嫂看见了?”他擦着指尖的血,对我笑得温柔,“帮我保密吧。”

>后来他撕毁婚书,将我抵在门后:“嫁给我哥,我就继续装病秧子。”

>“嫁给我,我就让贺家换个当家人。”

>“选一个,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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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老宅,像一头蛰伏在冬日阴霾里的巨兽,每一块冰冷的青砖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森森寒气。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味,那是经年累月熬煮各种名贵药材沉淀下来的、一种近乎腐朽的气息。我端着那只温热的药碗,指尖却比那细腻的白瓷还要冰凉几分,小心翼翼地踏在光可鉴人的暗色地板上,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薄冰上,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二少爷,该用药了。” 声音出口,细弱蚊蚋,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消弭在走廊凝滞的、充满药味的空气里。

里面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声接着一声,沉闷地撞击着厚重的雕花木门,也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次咳喘的间隙,都拖着令人心悸的、破风箱般的嘶嘶尾音。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指尖下意识地用力,碗沿滚烫的温度灼着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里面那位,是贺家金尊玉贵、却又命悬一线的二少爷贺峻霖。整个北城谁人不知?贺家二少,自娘胎里带出的弱症,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是养在重重锦绣堆和名贵药材里的一尊琉璃美人灯,随时都可能被一口不顺畅的气彻底吹熄。

外界都在传,他熬不过这个冬天。

而我,沈知微,沈家用来攀附贺家这棵参天巨树、换取生机的筹码,名义上是贺家大少爷贺明川的未婚妻。可人刚被送到贺家这深宅大院,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贺夫人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一扫,轻飘飘一句话,便被打发到了这西跨院,专职伺候这位据说一脚已踏入鬼门关的病弱二少爷。

“知微心细,性子也静,去照料峻霖最合适不过。明川那里,不急。”

轻描淡写,便决定了我的囚笼。照顾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病人?这差事简直如同抱着一个点燃引信的炸药包行走。我整日里提心吊胆,唯恐哪一日推开门,迎接我的就是一具冰冷的身体。那后果,我不敢想,沈家更承担不起。贺家的雷霆之怒,足以将我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族碾得粉碎。

门内的咳声终于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急促而艰难的喘息。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药味直冲肺腑。定了定神,才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推开沉重的门扉。

吱呀——

一股混杂着药气、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久病之人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房间很大,却因厚重的窗帘紧闭而显得异常昏暗,只有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将扭曲的光影投射在繁复的波斯地毯和昂贵的紫檀木家具上。空气暖得有些窒闷。

贺峻霖半倚在宽大的丝绒软榻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银狐皮褥子。暖炉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近乎透明,薄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还在艰难地调整呼吸。几缕汗湿的墨黑碎发贴在他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脆弱的易碎感。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浓重的阴影,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件失手便会摔得粉碎的薄胎玉器。

这副景象,我每日都要看上几遍,每一次都让我的心揪紧一分。

“二少爷?” 我端着药碗,放得更轻,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他这口好不容易才喘顺的气。

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蒙着一层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薄雾,此刻被炉火映着,瞳仁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流光,快得让我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咳喘后的疲惫。他伸出手,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却瘦削得过分,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微微颤抖着,似乎连抬起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我连忙上前一步,将温热的药碗小心地递到他微凉的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指腹。那触感冰凉。

他接过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成一贯的、带着厌倦的平静。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只用那单薄得令人心惊的手腕,缓慢地、仿佛承受着千钧重担般,将漆黑的药汁一勺一勺送入口中。苦涩的气味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弥漫得更浓了。

我屏息站在一旁,垂着眼,目光只敢落在他握着碗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以及他吞咽时艰难滚动的喉结。每一次他喉结的滚动,都让我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一分,又旋即因他下一口的艰难而再次高高提起。

时间在浓稠的药味和壁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直到碗底见空,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去,将空碗递还给我,阖上眼,胸口起伏微弱。

“有劳…嫂嫂。” 他闭着眼,声音低哑飘忽,气若游丝。

那一声“嫂嫂”,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耳膜。我端着空碗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尖残留的药汁黏腻冰凉。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病弱的依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悬在头顶、冰冷又现实的婚约——我是他大哥贺明川的人。

“二少爷好好休息。”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低声说完,端着空碗,脚步仓促地退出了这间被药味和死亡阴影笼罩的暖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微弱的气息和令人窒息的暖意,走廊里冰冷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我才感觉自己又能喘过气来。

那碗底的苦涩仿佛渗进了我的骨头缝里。

***

日子就在这提心吊胆的端药、守夜、听着隔壁断断续续的咳喘声中,一日日熬过去。贺峻霖的病况时好时坏,像窗外那轮被冬日阴云遮蔽、忽明忽暗的月亮。有时他能靠在窗边晒一会儿苍白的太阳,更多时候则是在昏睡与剧烈的咳喘中挣扎。我像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的囚徒,每一次踏入那间暖室,心都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又如同暂时获得赦免。

贺明川,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只在我初入贺家时,在贺夫人刻意的安排下见过一面。他有着贺家人标志性的深刻轮廓,眼神却像淬了冰,带着审视货物般的冷漠,匆匆一瞥便移开,仿佛我只是贺夫人强塞给他的一件摆设,碍眼又无用。那场尴尬的会面后,他便像忘了我这个人,再未踏足过西跨院半步。

这让我在西跨院的存在,更像一个无人问津、专为贺峻霖准备的附属品。

这天午后,天气难得的放晴,惨白的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给冰冷的庭院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粉。我照例端着刚熬好的药,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西跨院。午后的宅邸比平日更显空旷死寂,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就在接近贺峻霖院落月洞门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裹挟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戾气,隐隐从侧面那条通往偏门、少有人走的僻静夹道传来。

“……姓贺的,别以为装病就能躲过去!你老子欠下的债……”

声音粗嘎凶狠,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我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谁?敢在贺家内宅如此放肆?还提到了“装病”?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长久压抑下滋生的那一点微弱好奇,或许是某种不祥的预感驱使,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挪去几步,躲在月洞门旁一丛茂密的忍冬藤蔓后面。

夹道狭窄幽深,两侧是高大的灰墙,阳光吝啬地只照亮中间窄窄的一条。就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我看见了足以颠覆我所有认知的一幕!

那个在我印象中苍白脆弱、连端起药碗都费力颤抖的贺家二少爷贺峻霖,此刻正背对着我,站在阴影里。他穿着单薄的深色家居服,身形挺拔,哪里还有半分病榻上的佝偻?他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扼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咽喉!

那男人穿着仆役的粗布衣裳,身材壮硕,此刻却被贺峻霖那只看起来依旧苍白修长的手,像铁钳般卡得死死的。壮汉的脸因为窒息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眼球可怕地暴突着,布满血丝,嘴巴徒劳地大张,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他粗壮的双腿徒劳地蹬踹着地面,却撼动不了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分毫。

贺峻霖微微侧着头,半张脸隐在墙角的浓重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凌厉得像刀锋。阳光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薄唇,此刻那唇紧抿着,抿成一条冰冷无情的直线。

“债?” 贺峻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病榻上那种气若游丝的沙哑,而是淬了冰的、低沉而清晰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石板上,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质感,“贺家欠你们的,早就用血还清了。现在,是你们该还利息的时候了。”

他说话时,扼住对方咽喉的手似乎又收紧了一分!那壮汉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濒死的“咯”声,眼白上翻,挣扎的力度瞬间微弱下去,只剩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我的心脏,疯狂挤压!眼前阵阵发黑,端着药碗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药汁泼溅出来,烫在手背上,带来尖锐的刺痛,我却浑然不觉。

他不是病秧子!他不是那个风一吹就倒、需要人小心翼翼呵护的贺峻霖!这冰冷、狠戾、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这单手就能扼杀一条壮汉的恐怖力量……他是谁?我日日守着、担忧着会死去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碗底与托盘碰撞,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夹道中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

贺峻霖扼住壮汉咽喉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阳光终于吝啬地移到了他的脸上,照亮了那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蒙着病弱雾气、显得温顺无害的眼眸,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未及散尽的、属于猎杀者的残酷戾气。那目光穿透稀疏的藤蔓枝叶,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躲藏在阴影里、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我。

时间,在那一瞬彻底凝固。夹道里只剩下壮汉濒死的微弱抽气声,和我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到了我。

那目光,冰冷、锐利,,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因极度恐惧而骤缩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种……被窥破秘密后、冰冷而残酷的了然。

我像是被那目光钉死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成冰,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石雕。

被扼住咽喉的壮汉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被贺峻霖那只依旧稳如磐石的手随意地甩开,沉闷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那人双目圆睁,脸孔扭曲成一种极其可怖的青紫色,一动不动。

贺峻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尸体”。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正面对着我藏身的藤蔓。那身单薄的家居服勾勒出他挺拔而蕴含着爆发力的身形,与病榻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影子判若两人。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

他抬起那只刚刚扼杀了一条生命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沾染着几点暗红的、粘稠的血迹。不知是那壮汉挣扎时抓破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就那么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病态优雅的姿态,将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凑到唇边。

薄唇微启。

他伸出舌尖,像是在品尝某种新奇的点心。

我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他终于抬起了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唇边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未拭净的暗红,衬得他那张过分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如同从地狱画卷中走出的艳鬼。

他对我,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极其温柔,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甚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近乎纯真的腼腆。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一丝笑意也无,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

“嫂嫂?” 他的声音响起,低柔温和,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冻得我灵魂都在颤抖,“都看见了?”

他轻轻歪着头,像个好奇的孩子,等待着我的回答。那只舔舐过血迹的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残留的暗红在惨淡的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看着地上那具无声无息的“尸体”,看着眼前这荒谬绝伦、如同噩梦般的景象。手中的药碗早已失力,咣当一声砸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漆黑粘稠的药汁泼溅开来,弄脏了我的裙摆和鞋袜,浓烈苦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却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贺峻霖的目光随着那破碎的瓷碗和泼洒的药汁,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即又落回我惨白如纸的脸上。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那温柔无害的表象下,冰冷的审视意味却更加浓重。

“真可惜,”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仿佛摔碎的只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嫂嫂亲自熬的药呢。”

他迈开步子,朝我走来。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踩在我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阴影随着他的靠近,一寸寸将我笼罩。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药香的气息,此刻却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尖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双腿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他微微低下头,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庞靠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额发。

“吓到了?” 他低语,声音依旧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安抚,目光却锐利如刀,审视着我脸上每一寸因恐惧而扭曲的肌肉,“别怕。”

他缓缓抬起那只干净的手——那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似乎想触碰我因极度惊恐而冰冷的脸颊。

我猛地一颤,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去

他的手顿在半空。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被打扰了兴致的阴郁。随即,又被那层伪装的、温柔的薄雾覆盖。

“帮我个忙,嫂嫂。” 他收回手,姿态重新变得闲适,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郁只是我的错觉。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夹道深处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帮我保密吧。”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廓,用气音轻轻吐出。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里很安静,”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扫过空寂无人的夹道和高耸的灰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失足落水、或者突发恶疾的下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对吗,嫂嫂?”

我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眼前是他那张温柔含笑、却比恶鬼更令人胆寒的脸,余光里是地上那具扭曲的青紫色尸体。

保密?否则……下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就会是我?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每一寸骨头。我看着他,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满了冰冷的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在巨大而无声的恐惧压迫下,我只能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却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理智。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贺峻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那笑容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显得异常妖异而满足。

“乖。” 他轻轻地、如同嘉奖宠物般吐出这个字。

随即,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路边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从容地转身,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然后弯腰,像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单手就轻松地提起了地上那具沉重的尸体,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头发寒。他拖着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步履沉稳地走向夹道更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阴影,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原地只剩下我,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抖得无法自抑。破碎的药碗散落在脚边,漆黑的药汁如同蜿蜒的毒蛇,在地面上缓缓流淌,与青石板的缝隙中,那几点被贺峻霖踩过、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迹,悄然混合在了一起。

***

那日之后,西跨院死寂依旧,仿佛夹道里那血腥的一幕从未发生。没有风声,没有追查,那个消失的“仆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贺峻霖依旧“病”着。

他依旧苍白,依旧会在无人时发出压抑的咳嗽,依旧会在暖炉旁显得疲惫不堪。我依旧每日端药进去,依旧垂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恐惧,像无形的藤蔓,日夜缠绕着我,越收越紧。我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谨小慎微

希望似乎只剩下那纸冰冷而遥远的婚约——嫁给贺明川,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在这座巨大牢笼里苟延残喘的唯一浮木。

日子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滑向年关。

这天傍晚,我再次端着刚熬好的药,穿过回廊。走到贺峻霖房门前,里面一片寂静。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正要抬手敲门。

“吱呀——”

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贺峻霖站在门口。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身形却挺拔依旧,不见半分病弱之态。他似乎正要出门,看到我端着药碗站在门口,脚步顿住了。

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清晰,一半隐在阴影里。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药碗上,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厌倦。

“嫂嫂。”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

“二少爷,该用药了。”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将药碗递过去,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尾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立刻接。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贺家宴客的喧闹声,更衬得此处死寂。

他缓缓抬起了手。那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缓慢。他的手伸向药碗,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却并未停留,而是越过药碗,直接探向我的手腕!

“啊!”

我惊叫一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手腕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泼溅出来,大部分洒在地上,还有几滴溅到了他的羊绒衫袖口,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迹。

药碗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摔碎在脚边,漆黑的药汁再次蜿蜒流淌。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如纸。

贺峻霖低头,看着自己袖口上那几点污迹,又看了看地上摔得粉碎的药碗和狼藉的药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因极度恐惧而微微

扭曲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怒意,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嫂嫂的手,抖得厉害。”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却像带着冰渣,“这么怕我?”

我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地压下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此刻混合着浓烈的药味,再次将我笼罩。

“是因为……” 他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靠近,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冰冷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带着一种恶魔般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如同冰锥凿进我的脑海,“……那天,夹道里的事?”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他果然记得!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像猫戏弄着爪下瑟瑟发抖的老鼠!

“我……”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嘘——” 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冰冷,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嫂嫂怕得连药都端不稳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轻柔,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看来,是时候给嫂嫂换个差事了。”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随即,他不再看我,仿佛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走廊深处、那灯火通明、传来宴客喧闹声的主宅方向走去。深灰色的背影很快融入那片虚假的繁华光影之中。

留下我,独自一人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脚边是破碎的瓷片和蜿蜒流淌、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汁。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换差事?离开西跨院?这看似解脱的希望,却只让我感到更深的、无边的寒意。

***

贺峻霖口中的“换差事”,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直接。

仅仅隔了两日,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贺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踏进了西跨院我这间狭小清冷的偏房。管事嬷嬷那张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将一份印着朱红贺家徽记的烫金帖子,和一封同样印着徽记的信函,重重地拍在了我面前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几上。

“沈小姐,” 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贺家下人惯有的冷漠,“夫人吩咐,大少爷的婚期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这是喜帖,还有给沈家的信,告知此事。夫人说了,沈小姐既已是贺家的人,这信,就由小姐亲笔誊抄一遍,落个名,也算全了礼数。”

婚期……下月初八……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我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湖,却只激起一片麻木的死寂。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那封给沈家的信函。薄薄的信纸,上面是贺夫人凌厉的笔迹,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地通知沈家,婚期已定,嫁妆需在七日内备齐送至贺家,落款处留着一个刺眼的空白。

亲笔誊抄,落名……

这哪里是“全礼数”?这是贺家不容置疑的命令,是贺夫人对我这个“未来儿媳”的又一次敲打和提醒——认清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等待被安排。

管事嬷嬷和那两个婆子像三尊冰冷的石像,杵在狭小的房间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来无形的巨大压力。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我拿起搁在笔架上那支细小的狼毫,笔尖蘸了墨,手腕却抖得厉害,墨汁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黑斑。贺明川那张冰冷审视的脸,贺峻霖那张温柔含笑的魔鬼面具,在眼前疯狂交织闪烁。嫁入贺家?成为贺明川的妻子?然后呢?依旧活在贺峻霖那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下?日日提心吊胆,担心他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撕下伪装,像处理夹道里那个人一样,无声无息地让我也“失足落水”?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死死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笔尖悬在纸上,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管事嬷嬷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眉头拧起,正要开口催促。

“吱呀——”

偏房那扇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带着室外寒意的风灌了进来,吹得桌上油灯火苗剧烈摇晃。

贺峻霖斜倚在门框上。他依旧穿着深色的家居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同色的开司米长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唇色很淡。他像是刚从暖榻上起身,带着一丝慵懒的病气,一手还握成拳,抵在唇边,发出两声压抑的轻咳。

“咳咳……” 咳声微弱,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管事嬷嬷和那两个婆子脸色微变,立刻躬身行礼:“二少爷!”

贺峻霖的目光越过她们,直接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手中那支颤抖的笔上,落在那张被墨汁污损的信纸上。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路过,看到了一出无关紧要的闹剧。

“在做什么?” 他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微哑,气息有些不稳。

管事嬷嬷连忙垂首回答:“回二少爷,夫人吩咐,让沈小姐誊抄给沈家的信函,告知大少爷婚期。”

“哦?” 贺峻霖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那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缓缓直起身,不再倚着门框,一步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慢,带着病人特有的虚浮无力感,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走到小几前,离我很近。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药味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写着贺夫人凌厉字迹的信纸上,看得异常专注。

管事嬷嬷和婆子们屏息垂手,不敢出声。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贺峻霖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就在管事嬷嬷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再次开口催促时,贺峻霖突然伸出了手。

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

他没有碰笔,也没有碰墨。他的目标,是那张承载着贺夫人意志、宣告着我即将踏入另一个囚笼的信函。

他的指尖,轻轻地、用了一点力,捏住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然后,在管事嬷嬷惊愕的目光中,在我因过度震惊而忘记恐惧的注视下——

嘶啦——

一声极其清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那张印着贺家徽记、写着婚期通知的信纸,被他苍白的手指,从中间,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一点尘埃。

撕开的纸片被他随手一扬,如同两片枯败的落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管事嬷嬷和那两个婆子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惶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足以颠覆她们认知的恐怖景象!她们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我也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撕了?撕了贺夫人亲自写的、告知婚期的信?!

贺峻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纸片一眼,目光缓缓抬起,越过呆若木鸡的管事嬷嬷,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病榻上的厌倦,不再是夹道里的冰冷残忍,甚至不再是走廊上那种玩味的审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太多我看不懂情绪的目光——有深不见底的幽暗,有近乎疯狂的执拗,还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势在必得的掠夺。

他忽然伸出手。

不是扼向咽喉,也不是为了擦拭血迹。

那只曾经沾血、此刻却苍白干净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手腕上瞬间传来的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那力量如此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我整个人被他猛地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天旋地转!

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身后冰冷的门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冰冷的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我还未从撞击的眩晕和剧痛中回过神,贺峻霖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他一只手依旧铁钳般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抬起,横压过来,沉重的小臂如同钢铁铸就的牢笼,狠狠抵压在我的锁骨下方,将我整个人死死地钉在冰冷的门板上!

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带来一阵剧烈的窒息感!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对上了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病弱的雾气,也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顺。里面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翻滚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的气息急促地拂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属于猛兽的、灼热的压迫感。

管事嬷嬷和两个婆子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二少爷!您……” 她们下意识地想上前。

“滚出去。”

贺峻霖的声音响起。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有一种低沉到极致、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无尽暴戾气息的三个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敕令。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我的脸,只是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戾气,如同实质的冰刃,瞬间刺穿了管事嬷嬷和婆子们最后的勇气。她们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爬爬地、惊恐万状地逃离了这个房间,还反手带上了房门。

砰。

门被关上了。

狭小的偏房里,只剩下我和他。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深刻的、带着疯狂执念的轮廓。

手腕和锁骨处传来的剧痛让我几乎晕厥,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我徒劳地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推拒着他沉重如山的压制,却如同蚍蜉撼树。

“你……你想干什么……”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贺峻霖的脸又逼近了一分,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他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唇上,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黑眸,死死地锁住我因恐惧而盈满泪水的眼睛。

“嫁给我哥?” 他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温柔,“嫂嫂,你以为嫁给他,就能离开这里?离开我?”

他抵压在我锁骨下方的手臂猛地又加重了一分力道!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看着我!” 他命令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

我被迫对上他那双如同深渊般可怕的眼睛。

他的薄唇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我的耳膜:

“想让我继续装那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让贺家太太平平,让你那‘好未婚夫’安安稳稳当他的大少爷?”

他顿了顿,抵着我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丝,让我得以吸入一丝冰冷的空气,随即,那冰冷的、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致命的选择:

“那就嫁给他。”

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嫁给他?嫁给贺明川?这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混乱的意识里。这算什么选择?这根本是绝路!

“或者……” 贺峻霖的尾音拖长,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蛊惑。他抵在我锁骨下的手臂力道又松开了些许,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我手腕的手,却缓缓松开。

就在我以为那令人窒息的禁锢终于要解除时,那只手却猛地向上移动!带着薄茧的、冰冷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抚上了我的脸颊!

那触感冰冷滑腻,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我浑身剧颤,猛地偏头想要躲开,后脑勺却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他的手指却强硬地扳正了我的脸,逼迫我再次直视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深眸。指腹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摩挲着我脸颊的皮肤,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易碎的珍宝,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残忍的审视。

“或者……” 他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缓慢而清晰地切割着我最后的理智和防线,“嫁给我。”

“嫁给我……” 他重复着,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胆寒的磁性,仿佛情人间的低喃,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致命,“……我就让贺家,换个当家人。”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我因极度恐惧而冰冷的耳垂,灼热的气息裹挟着那如同恶魔契约般的低语,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蜗,刻进我的灵魂:

“选一个,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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