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是被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弄醒的。
窗帘没拉严,月光顺着缝隙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道惨白的光带,像极了老家青石巷里雨后的积水。他坐起身时,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刚好跳成03:17,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这是搬进这栋老楼的第三个月,他依然没学会和这里的寂静相处。
租来的房子在顶楼,据说前租客是位研究地方志的老先生,走时留下一整面墙的旧书。陈砚之原本是图便宜,却在某个深夜发现那些泛黄的纸页里,夹着半张手绘的巷弄地图,边角处用褪色的墨水写着“槐安里”三个字。
这名字让他心头一跳。他爷爷临终前总念叨的,就是这条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巷子。
窗外突然起了雾。
不是城市里常见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薄雾,而是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顺着窗棂往里渗。陈砚之走到窗边,指尖刚碰到玻璃,就听见楼下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那扇掉漆的木门。
他住的这栋楼没有门禁,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此刻却有昏黄的光从楼梯口漫上来,在雾气里折出奇异的弧度。有脚步声在楼下响起,很慢,踩着木地板的节奏,一步,又一步,像是在数着台阶往上走。
陈砚之屏住呼吸,后背贴紧冰冷的墙壁。他明明记得睡前反锁了房门,可门锁处突然传来轻微的转动声,像是有钥匙正在里面试探。
“嗒。”
锁舌弹开的瞬间,雾气从门缝里涌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还有……老槐树开花时那股甜得发腻的香。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雾里响起,带着点含糊的口音:“后生,借个火。”
陈砚之猛地转头,看见雾中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攥着杆铜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那双眼睛很亮,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直勾勾地盯着陈砚之手里的那半张地图。
“你……”陈砚之的喉咙发紧,“你怎么进来的?”
老人没答话,只是用烟袋杆指了指他手里的纸:“这图,哪来的?”
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漫到了膝盖。陈砚之突然发现,老人的脚边没有影子,月光穿过他的身体,在墙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槐安里……早就没了。”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烟袋锅里的火星突然炸开,“那年大水,连块砖都没剩下。”
陈砚之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无数人在雾里呼喊的声音。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手冰冷的潮湿。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房间里空荡荡的,雾气散了,门锁好好地扣着,只有那半张地图落在地上,边缘处多了几个水渍般的字:
明晚三更,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