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与旧信

陈砚之是被闹钟拽回现实的。

清晨七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和凌晨那道惨白的光带判若两地。他猛地坐起身，心脏还在突突直跳，低头就看见那半张地图躺在脚边，边缘处的水渍字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一场用力过猛的梦。

“幻觉。”他揉着发僵的脖颈，试图说服自己。最近为了赶项目，连续熬了半个月夜，出现点睡眠幻觉也正常。

可指尖触到地图时，那粗糙的纸张纹理，还有角落里“槐安里”三个字的压痕，都真实得扎手。他想起老人烟袋锅里的火星，想起那股甜腻的槐花香，后背又泛起一阵凉意。

他把地图塞进抽屉，加了把锁。

上班路上，陈砚之总觉得有人跟着。地铁里，他对面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手里也捏着杆烟袋，抬眼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过马路时，眼角余光瞥见巷口站着个模糊的身影，雾气般的轮廓让他差点闯红灯。

一整天，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凌晨的画面。老人说“槐安里早就没了”，可爷爷临终前分明说过，那巷子是他年轻时住过的地方，巷口的老槐树下，还有家卖桂花糕的铺子。

“小陈，发什么呆呢？”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版方案客户催着要，今晚加个班？”

陈砚之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突然想起老人最后那句话——“明晚三更，来寻你”。

“不了张哥，”他站起身，抓起外套，“我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

回到老楼时，天已经擦黑。楼道里依旧黑黢黢的，他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扫过墙壁时，忽然停在三楼的转角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邮筒，绿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

他住了三个月，从没见过这东西。

鬼使神差地，陈砚之走过去，伸手拽了拽邮筒的投信口。“咔哒”一声，整个筒身竟然松了，他轻轻一拉，里面掉出个牛皮纸信封，边缘泛黄发脆，像是埋在土里过。

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只在正面用铅笔写着三个字，笔迹歪歪扭扭，却和地图上“槐安里”那三个字有几分相似——

“陈砚之收”。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捏着信封的手指开始发颤。拆开时，里面掉出几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片干枯的槐树叶。

信是用毛笔写的，墨水已经发灰，字迹却很有力：

“砚之吾孙，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想必已见过槐安里的故人。莫怕，他是来引路的。

那年大水前，我藏了样东西在槐安里的老槐树下，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物件。本想等你长大交予你，可如今……怕是等不到了。

明晚三更，跟着雾走，到了槐安里，寻那棵开花的老槐树。切记，天亮前一定要离开，莫要回头。

爷爷字”

信纸从指间滑落，陈砚之蹲在地上，看着那片干枯的槐树叶，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着他，嘴里反复念叨：“雾起时……槐树开花……别回头……”

那时他只当是胡话，现在才明白，爷爷说的全是真的。

楼道里的风不知从哪钻进来，吹得信纸哗啦啦响。陈砚之抬头，看见手电筒的光柱里，有细小的白色雾气正在缓缓聚集，顺着楼梯往上飘，像是在给他引路。

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信纸和地图，转身往顶楼跑。

今晚，他不打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