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世界末日。
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圣心医院的玻璃幕墙上，汇成扭曲的水帘，将外面的一切都模糊成狰狞的色块。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晃眼，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陆烬缩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手术中”那三个猩红的字，那光芒仿佛要将他的视网膜灼穿。兜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银行发来的催款短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仅存的希冀——妹妹陆小萤的手术费，还差最后二十万。
二十万，在这个雨夜，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悬崖。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轮子滚动声，伴随着护士低声的劝阻：“先生，您不能进去，医生正在里面……”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拨开护士，踉跄着冲了过来。那人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正是陆烬的父亲，陆恒集团的总裁陆文柏。他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狼狈地贴在额前，哪还有半分上市公司的意气风发。
“小烬，小萤她……她怎么样？”陆文柏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哭腔。
陆烬没有看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还在抢救。”
陆文柏的身体晃了晃，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掏出手机，焦躁地拨打着一个个号码。无非又是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此刻却都成了无法接通的忙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陆烬的心上慢慢切割。
突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面色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
陆烬和陆文柏同时猛地站起身，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我妹妹她……”
医生摘下口罩，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陆先生，陆总，我们尽力了。令妹的病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她的心脏……我们需要立刻进行移植手术，否则……”
“立刻做！多少钱我们都做！”陆文柏几乎是在咆哮。
医生叹了口气：“手术本身有风险，而且，合适的供体……非常难找。更重要的是，后续的排异治疗，以及维持她生命体征的特效药，费用会非常高昂，且是个无底洞。”
无底洞。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烬的头上。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下去。二十万只是开始，后面可能是两百万，甚至两千万……他们家那点家底，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陆文柏失魂落魄地瘫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萤……”
陆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环顾四周，急诊室里人来人往，或悲或喜，或焦灼或麻木。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他想嘶吼，想咆哮，想将这冰冷的天花板砸穿。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妹妹？她才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还有大好的人生……
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声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陆烬的神经。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择人而噬的兽口。
是幻听吗？
陆烬甩了甩头，想把这不祥的感觉甩出去。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滴答，滴答。”
不是雨水，是某种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陆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面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滴……一滴深红色的液体。像是……血。
他猛地抬头。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不远处。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复古西装，领口系着一枚暗红色的丝绒领结。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深邃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是纯粹的血红色，没有一丝眼白，像是两汪凝固的血液，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烬。
最诡异的是，这个男人手中，托着一本厚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封皮的古老书籍。书籍的封面中央，用烫金的、带着些许焦痕的字母印着两个花体字：“幽冥”。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优雅而诡异的微笑，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
“陆烬先生，对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是从古老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一般，“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关于你妹妹陆小萤的‘生机’。”
陆烬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怎么知道小萤的名字？！
“你是谁？！”陆烬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丝不可抑制的狂躁而变得尖锐。
陆文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那个黑衣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以为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记者或者绑匪：“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什么！保安！保安呢！”
男人没有理会陆文柏，血色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陆烬身上，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他的灵魂：“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想要的。比如，让你妹妹立刻脱离危险，比如，一笔足够支付她所有医疗费用，甚至让她恢复到比从前更健康的财富。又比如……”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让你拥有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力量。”
力量……这个词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陆烬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想再过这种无力、绝望的日子了。
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却什么也做不了。
“代价呢？”陆烬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问，“你想要什么代价？”
男人笑了，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异：“聪明的孩子。代价么……很简单。你的灵魂，以及……为我效力百年。”
“百年？”陆文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灵魂”两个字却让他再次暴怒起来，“荒谬！神经病！小烬，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走！”
然而，陆烬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男人手中那本名为“幽冥”的书籍，无意识地问：“为你们……做什么？”
“处理一些……这个世界不该存在的‘麻烦’。”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同时缓缓翻开了那本古书，“好了，时间不多了，陆烬先生。你的妹妹还在里面等着你拯救。签下你的名字，或者……看着她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古书翻开的页面上，是一片空白的羊皮纸，上面用银灰色的墨水绘制着繁复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活物一般，在页面上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一张鹅毛笔和一个小巧的墨水瓶，凭空出现在羊皮纸旁边。
男人用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夹起鹅毛笔，递到陆烬面前，血红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签下它，陆烬。你将不再是凡人。你将拥有行走于阴影之中，执掌冥界烈焰的力量。你将……成为我的枪手。”
冥界烈焰……枪手……
这些词汇在陆烬脑海中盘旋。
他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仿佛能看到妹妹在里面痛苦挣扎的模样。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父亲，这个曾经像山一样的男人，此刻却也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诡异却强大到令人战栗的男人。
没有选择了。
真的没有选择了。
陆烬的眼神从犹豫、挣扎，逐渐变得疯狂、坚定。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男人手中的鹅毛笔。
墨水瓶里，深紫色的墨水如同有生命般主动缠绕上笔尖。
陆烬几乎没有犹豫，在羊皮纸最下方，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烬。
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蠕动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涌向他的签名，将其包裹、吞噬。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撕裂！陆烬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手中的鹅毛笔掉落在地。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开始浮现出与羊皮纸上类似的暗紫色符文，那些符文像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皮肤，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很好，契约成立。”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却像惊雷般在陆烬脑海中炸开。
他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涌出，瞬间流遍全身。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医生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陆先生，陆总，真是奇迹！令妹的病情……她的各项指标突然开始好转，暂时脱离危险了！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但就目前来看，真是不可思议！”
陆文柏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狂喜，他一把抱住医生，语无伦次地道谢。
陆烬却异常平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只能握笔和键盘的手，此刻却仿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作为‘冥界枪手’，这是给你的第一件武装。”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团暗紫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他掌心跳跃、盘旋，然后逐渐凝聚、拉伸，最终化为一把通体漆黑、枪身镌刻着暗紫色符文、散发着浓郁硫磺与死亡气息的左轮手枪。
手枪的外观极具侵略性，枪管修长，枪身线条流畅而冰冷，仿佛用地狱的寒铁铸就。最引人注目的是枪管口部，隐约有暗紫色的火焰在吞吐，枪柄则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握感冰凉而沉重。
“此枪名为‘冥火裁决’，”男人将枪递给他，“以灵魂碎片为弹，以恶魔之力为引。每一发子弹，都能对恶灵、恶魔以及一切黑暗生物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当然，对付某些特别强大的存在，你可能需要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
陆烬伸出手，握住了枪柄。
一股冰凉刺骨的感觉从枪身传来，瞬间涌入他的手臂，与他手臂上的符文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他能感觉到，这把枪与他之间，有着一种血肉相连的奇妙联系。
就在他握住枪的瞬间，一股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脑海：关于这把枪的使用方法，关于恶魔契约的某些基本条款，还有一些……关于这个隐藏在现世之下的，名为“幽冥议会”的庞大暗面世界的零碎片段。
“记住你的承诺，冥界枪手。”男人——或者说，恶魔领主墨菲斯托，优雅地向他鞠了一躬，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融入了空气中弥漫的黑暗，“百年之后，你的灵魂，将归我所有。而在那之前，好好享受你新获得的……力量与‘乐趣’吧。”
墨菲斯托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雨还在下，但急诊室内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压抑。
陆烬低头，看着手中的“冥火裁决”。枪身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小烬……小烬！”陆文柏的呼喊声将他从失神中唤醒。他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困惑，“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朋友？他刚才说小萤……”
“爸，小萤暂时没事了。”陆烬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他不想，也不能解释什么。
有些秘密，一旦揭开，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陆烬将“冥火裁决”紧紧攥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他跟着陆文柏走出医院，深夜的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他知道，这并非因为寒冷。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提示他的账户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百万。
紧接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弹出：
“第一份‘薪水’，以及……城西废弃的仁爱孤儿院，那里有些‘小麻烦’需要处理。别让我失望，枪手。坐标已发送至你的导航。”
陆烬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腥甜的空气灌入肺腑。他点开导航，一个位于城市边缘，荒僻已久的孤儿院地址赫然在列。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夜色笼罩的医院，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从此刻起，他的人生，将走向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手，用枪口轻轻拨开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那就……让这冥界的火焰，烧得更旺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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