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城市的夜幕。城西的这片区域,早已被繁华遗忘,只有破碎的路灯和疯长的野草作伴。陆烬按照导航,在坑洼泥泞的小巷中穿行,最终在一栋荒废的两层建筑前停下脚步。
仁爱孤儿院。
五个斑驳的楷体大字牌匾,歪歪扭扭地挂在铁门上,大部分字迹已经被铁锈和蔓藤侵蚀得难以辨认。孤儿院围墙高大,却破败不堪,墙头铁丝网扭曲变形,像野兽的骨骸。庭院内,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几棵枯死的槐树张牙舞爪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压抑感,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里。即使是盛夏的暴雨,也无法洗刷掉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陆烬握紧了手中那把名为“冥火裁决”的左轮手枪,枪身的冰冷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他推开虚掩的铁门,“吱呀”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踏入孤儿院,仿佛进入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失落维度。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几处破损的窗棂透入些许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墙壁的油漆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砖石,砖石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污渍,不像是普通的污垢。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废弃的玩偶残肢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杂物,每走一步都可能踩到未知的东西,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沙沙……沙沙……”
突然,一阵细微的、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物体在爬行的声音,从走廊的深处幽幽传来。
陆烬猛地停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声音消失了。
只有风吹过破洞窗纸的呜咽,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错觉吗?
他不敢大意,贴着墙壁,慢慢向前挪动。经过一间敞开的房间,像是曾经的教室或者活动室。里面倒着几张腐朽的小木椅,墙上还挂着一些早已褪色发黑的儿童涂鸦,那些歪歪扭扭的太阳、花朵和简笔画小人,此刻看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怨毒。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背后猛地袭来!
陆烬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一个翻滚,同时手中的“冥火裁决”已经本能地举起,枪口对准了身后。
“哗啦啦……”
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一只野猫受惊从窗户的破洞中蹿了出去。
陆烬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这地方,足以让人的神经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继续深入,来到楼梯口。楼梯是木质的,早已腐朽不堪,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就在他踏上第一节楼梯时,异变陡生!
“嘻嘻嘻……来陪我们玩啊……”
一个尖细、阴森,仿佛孩童却又带着无尽怨毒的笑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从墙壁的缝隙里,从地板的夹层中,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
陆烬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原本破败的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孩童。他们穿着破旧的、几十年前的款式衣服,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胸膛干瘪,有的脖子上缠绕着深可见骨的勒痕。他们从走廊的各个角落涌出来,围向陆烬,伸出干枯的小手,试图抓住他的衣角,他的裤脚。
“哥哥……和我们一起玩……”
“好寂寞……好冷……”
“把身体给我们……陪我们……”
那些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钻入陆烬的脑海,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痛苦。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孩童在火焰中挣扎哭号的惨象,听到了他们临死前的绝望哀嚎。那些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要让他放弃抵抗。
“滚开!”陆烬怒吼一声,枪口喷吐出一尺多长的暗紫色冥火,横扫而过。
那些怨灵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被冥火扫中的部分瞬间化为青烟,但它们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多的怨灵从墙壁里、从地底下游弋而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悍不畏死地扑向陆烬。
“冥火裁决”的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每一发暗紫色的冥火弹射出,都能将一只怨灵的头颅或者身躯洞穿,然后将其点燃,化作一蓬飞灰。但陆烬很快发现,这把枪的子弹并非无限。他能感觉到,每开一枪,自己灵魂深处似乎都有一小部分被抽离、压缩,然后化为子弹射出。那种灵魂被撕裂、被灼烧的痛苦,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怨灵仿佛没有恐惧,前赴后继。而且,他在射击时,手臂上的暗紫色符文会发出灼热的光芒,似乎在与枪身产生共鸣,同时也加速消耗着他的精神力。
“这样下去不行……”陆烬心中念头急转。他一边开枪,一边观察着这些怨灵的规律。它们似乎是被生者的气息吸引,并且尤其喜欢散发恐惧情绪的目标。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停止了射击,任由几只怨灵扑到近前,冰冷的、带着腐臭气息的小手抓在他的手臂和腿上。他强忍着不适和恐惧,反而主动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恐惧感:“我……我怕……不要过来!”
他的“恐惧”似乎取悦了这些恶灵,它们发出更加兴奋的尖笑,开始争抢着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就是现在!
陆烬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将“冥火裁决”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这个疯狂的举动让那些怨灵也为之一滞。
“尝尝这个!”陆烬低吼,扣动了扳机。
“砰!”
一发冥火弹精准地射入他自己心脏附近,但没有穿透皮肤,而是在他的体表炸开,化作一团更加炽盛、更加狂暴的暗紫色火焰,瞬间将陆烬和周围数只怨灵一同吞噬!
“啊啊啊啊——!”
那些怨灵在冥火中发出凄惨至极的尖叫,它们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这来自地狱核心的火焰,对它们这些阴魂有着毁灭性的的克制。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陆烬踉跄着从火焰中走出。他头发有些焦黄,衣服破损了几处,皮肤上浮现出更多细密的暗紫色符文,如同蛛网般蔓延。他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闪烁着惊人的狠戾和决绝。这一招“同归于尽”式的打法,虽然重创了这批怨灵,但也让他自己元气大伤,感觉灵魂都似乎被灼伤了一大片。
走廊里暂时安静了下来,那些低语和尖啸都消失了,只有浓郁的灵魂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陆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更深处,一定有更强大的存在。
他扶住墙壁,稍微恢复了一下体力,然后目光落在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相对完好的木门上。那扇门与其他地方的破败截然不同,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的符号,散发着微弱的、与“冥火裁决”上类似,但更加邪恶和古老的气息。
他推开那扇门。
房间里摆设简单,一张布满灰尘的办公桌,一把老旧的藤椅。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日记本,旁边还有一盏凝固着蜡油的老式油灯。
陆烬走近书桌,拿起日记本,吹去表面的灰尘。
“民国七十三年,七月十五。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发烧,说胡话,说看到了红衣姐姐……医生们束手无策……董事会决定暂停营业,将孩子们分批送走……”
“民国七十三年,八月三日。来不及了……他们都来了……那些东西……它们突破了封锁……老院长用生命激活了‘那个阵法’……但代价是……”
“民国七十三年,八月四日。如果我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希望有人能找到这本日记,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祂’在吸收着力量……‘门’快要开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页的字迹潦草而疯狂,透露出书写者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陆烬放下日记,眉头紧锁。民国七十三年,那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看来,这家孤儿院在当年就发生过一场恐怖的惨剧,似乎与某种邪恶的仪式或存在有关。而“祂”和“门”又指的是什么?
他看向桌面,发现日记本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边角残缺的羊皮纸。羊皮纸上用暗红色的墨水绘制着一个复杂的六芒星图案,图案周围标注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古代文字和符号。这个六芒星图案,与他手臂上的契约符文,以及刚才在门外看到的符号,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嗡……”
突然,整个房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桌上的油灯差点掉下来。一股远比之前那些怨灵更加恐怖、更加凝重的威压,从孤儿院的地下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陆烬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压抑,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脏上。“冥火裁决”在手中微微震颤,似乎也感到了不安。
“终于……要出来了吗?”他低声自语,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半分退缩。
他能感觉到,那地下深处的东西,正是墨菲斯托让他来此的目的。那东西的力量,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让他灵魂深处的契约符文感到了“饥饿”。
走廊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开始凝结出白色的霜花。那些刚刚被镇压下去的怨灵气息,此刻却像是朝圣般,向着地下某个点汇聚。
陆烬走出院长办公室,来到楼梯口。通往地下室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里面漆黑一片,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的咽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硫磺与腐臭混合的气味。
没有犹豫,陆烬握紧了“冥火裁决”,一步踏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要去会一会,这个在孤儿院地下沉睡了近五十年,可能与“幽冥议会”某个对头有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