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灯悬在头顶，却照不散欧阳倩的痛意，她蜷缩在床上，碎发黏在额头上，疼得不住的往床里缩
田果蹲在床边，手悬在半空中，离欧阳倩的胳膊只很近，又猛地收回来，刚才碰了下她的手背，人疼得瑟缩了一下，这会儿哪敢再碰
“还疼得厉害？要不咱再去医护室？我背你去？”
欧阳倩摇摇头，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叶寸心站在床尾，她没说话，只盯着欧阳倩煞白的脸，白天在训练场休息时，欧阳倩就捂着肚子说过两句，当时只当是训练累着了，现在瞧着，怕是中午那生食闹的
她没再多耽搁，抓起外套往肩上一甩，转身就往门外走，心里早把那生食骂了三遍
指挥室高大壮正弯腰翻抽屉，从里面摸出个纸信封，递到耿继辉手里：“你爸当年留的，我琢磨着，现在该给你看看了”
耿继辉拆开时动作很轻，生怕扯坏了，里头的信纸叠得整齐，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写的是当年的事，上面提到有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一口一个“耿爸爸”地叫，说那孩子机灵，教她时看一遍就记牢了
“那时候……”纸上的墨迹有些地方晕了，像是当年落过泪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赶上，还好……还好有这丫头陪着他”他抬眼看向窗外，月光落在他脸上，父亲走后，他总觉得那段日子是空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可现在知道父亲还有过这样一段被小丫头围着的日子，心里那点空缺，好像被填上了一块
高大壮在旁边叹口气：“老耿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出息，还认回了……他肯定高兴”
耿继辉点点头，把信纸小心翼翼折回原样，揣进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刚想开口，就听砰一声巨响，指挥室的门被人踹开了半扇，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晃悠悠地挂着
“报告雷神，能不能去医护室。。。。”
叶寸心站在门口，手还维持着踹门的姿势，看见屋里的人，她跟高大壮、耿继辉面面相觑，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嘿嘿……”叶寸心收回脚，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
“报告！我说是这门不结实，你们信吗？”
高大壮和耿继辉对视一眼，憋了两秒，没忍住笑出了声，高大壮摆了摆手：“别贫了，先带欧阳倩去医务室，你等会儿来指挥室一趟”
叶寸心脸垮下来，嘴角往下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报告！我真不是故意撞门的，要不……能不能别罚我啊？我给门赔个礼？”
“没说罚你，让你来就来，哪那么多话”耿继辉忍着笑，板着脸
叶寸心松了口气：“是！”转身风风火火跑了，满脑子都是不用被罚，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高大壮和耿继辉望着她背影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高大壮望着门口晃悠的门，思绪早飘回了多年前
那时候他和耿继辉刚进军营，俩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有一回瞧见军犬房刚满月的一窝崽，俩人一时手痒，趁训导员去打饭，偷偷揣了两只在怀里，害得训导员找了一下午，急得在营区里转圈，那时候耿辉被抓包，也是这副“我认了，但下次还敢”的无赖样，跟叶寸心现在一模一样
耿继辉没动，他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膝头，听父亲的讲故事，刚才叶寸心踹开门愣在那儿的样子，竟然和记忆里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慢慢重合了
“这丫头……”
叶寸心冲回宿舍时，欧阳倩疼得缩成一团，额头上全是冷汗，二话不说蹲下身，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动作快得田果刚伸手想拦，她已经抱着人往外走了，怀里的人轻得让她皱眉，回头得逼她多吃两碗饭
“哎，去哪啊？”沈兰妮刚从水房回来，手里还拿着毛巾，看着她往外冲的背影喊了一声
“医护室”叶寸心头也没回
“教官说的，不舒服就赶紧去看看”
话音落时，人已经拐过了走廊拐角，宿舍里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唐笑笑先反应过来：“跟上啊！”
叶寸心抱着欧阳倩直奔医护室，到了门口也没敲门，砰一声踹开就进去了，林国良正收拾药箱，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酒精棉都掉了：“怎么了这是？”
“她肚子疼得厉害，白天吃了生食就不舒服了”叶寸心把人放在病床上
正说着，沈兰妮她们也挤在门口，一个个探头探脑：“咋样了咋样了？倩倩没事吧？”
“问题不大，输点液就好”
田果扒着门框：“那我们在外面等着？”
欧阳倩那边安顿妥了，林国良给她扎上针，姐妹们都围着说话，叶寸心悄悄退出来，转身往指挥室去
“报告！”叶寸心站在门口，眼睛还瞟了眼那晃悠的半扇门，没敢再碰，老老实实敲了门框
“进来”
叶寸心推门进去，耿继辉瞅了她一眼，故意逗她：“哟，没把剩下半边门也踹了？”
“哪能啊，刚才是意外……”叶寸心蹭到桌前，挠了挠头
“教官叫我来干啥？”
“坐吧”高大壮指着面前的椅子
叶寸心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拉开椅子坐下，也不是她突然听话了，主要是对面坐着高大壮和耿继辉，俩都是实打实从枪林弹雨里爬滚打出来的硬茬，她这点能耐，在俩人面前不够看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坐着总没错，心里在暗戳戳琢磨是不是真要算踹门的账
叶寸心被俩人一左一右盯着，后背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额……那个，教官，要是没啥事……”
“没事”高大壮慢悠悠地说
叶寸心：“……”没事盯着她干啥？难道是那扇门的事还没翻篇？早知道刚才就该先找块木板把那破门锁补上……
她偷偷瞟了眼高大壮，见他没绷着才松了点劲
正瞎琢磨，高大壮突然笑了：“你这丫头，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倒怵了？”
“不是怵！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她瞅了眼俩人，见他们脸上没绷着，不像是要算账的样子，才敢小声嘟囔
“要是真没事，我就先回宿舍了……”
高大壮没接话，从桌下拎出个袋子，摸出块小蛋糕，还顺带拿出用锡纸包着的几串烧烤，烤得油滋滋的，撒了孜然，香味一下就飘开了
“吃吧，晚上就吃那些，肯定没吃饱”
叶寸心盯着桌上的蛋糕和烧烤，没立刻伸手，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警惕：“你们给我下套子呢？想罚我就直说，是打扫卫生还是加练，我又不是不做，犯不着用这个哄我”
她才不信这俩老毒物会平白给她塞吃的，指不定是踹门的惩罚换了花样
耿继辉被她这副看透一切的样子逗笑了：“我们俩像那样的人吗？”
“不是像，那就是”叶寸心梗着脖子回嘴，眼神没离开那几串烧烤，晚上那顿高蛋白确实没顶饱，这会儿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脸都红了
高大壮拍了下她的后脑勺：“想啥呢？就是怕你饿，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寸心捏着烤串，又看了看俩人，见他们确实没设套的样子：“那……那我可真吃了啊？”
“吃你的吧，没人跟你抢”
雷战和老狐狸进来时，叶寸心正捧着烤串吃得香，嘴角沾着点酱汁，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高大壮和耿继辉一左一右坐着，给她递纸巾，像俩哄孩子的
“哟，这是开小灶呢？”雷战挑眉，伸手就想去拿一串
“我也尝尝，看是不是比食堂的香”目光落在叶寸心沾着酱汁的嘴角时，差点亲上去
“去一边去”耿继辉抬手拍开他的手
“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姑娘抢吃的，害不害臊？”
“行行行，我不抢”雷战举双手投降，挨着老狐狸坐下，瞅着高大壮和耿继辉
“不是我说你俩，突然这么好心？”他挨着老狐狸坐下，视线却总往叶寸心那边飘，看她吃得香，自己心里也跟着松快，刚才因谭晓琳憋的气都散了大半
高大壮没吭声，只给叶寸心递了瓶水，示意她慢点吃，叶寸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管他们为啥给吃的，先吃饱了再说
她完全没察觉这屋里的暗流，只觉得今天的烤串格外香，连带着看这俩老毒物都顺眼了点
雷战心里却转着别的念头，他原本是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有三个女兵熬不住，趁着夜色要往营外跑，最后被揪了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那时候为了护着她们，怕这事记进档案里毁了军旅生涯，他还特意压下没报上去 可今晚等了这么久，宿舍那边安安静静的，别说逃跑的动静，连说话声都没传过来
不过倒也不意外，这辈子不一样了，有凌云和何璐在，俩人事前事后都把女兵们的思想工作做得到位了
谁心里憋了委屈、打了退堂鼓，不等苗头冒出来就给捋顺了
哪像上辈子……雷战想起谭晓琳，那时候她说是上面派来的教导员，说是管思想工作，可真遇事了，要么慌手慌脚帮倒忙，要么躲在后面不吭声，事事靠不住
他那个时候一直没琢磨透，上级到底是为了什么，把这么个博士少校派来女子特战队，后来才知道，是被那荒唐的剧情缠上了
他瞥了眼叶寸心，见她正跟烤串较劲，眉头皱得像小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看着她在这儿吃烤串，就挺好
“想啥呢？脸拧的像麻花”
雷战回神，摇摇头没说话
正说着，龚箭推门进来了，脸色阴沉得厉害，一进门就把手里的训练手册往桌上扔：“那个谭晓琳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这是？”老狐狸见他少有的气性大
“脸色这么难看，她又干了啥出格的事？”
“出格倒谈不上”龚箭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耐
“刚才碰到她，说什么今天跟着女兵练了一天，明天就不跟了，都这时候了，她还在教官宿舍那边住，压根没往女兵宿舍挪，就这态度，怎么融进女兵堆里？怎么管思想工作？”
雷战听完，笑了一声：“不管她”
他目光扫过窗外女兵宿舍的方向，灯还亮着
“火凤凰要的是能并肩作战的兵，不是只会摆架子的少校，她不想融，就别融了，这队伍里，没她的位置”
省得她在这儿碍眼，尤其是碍了叶寸心的眼
老狐狸点头：“确实，强扭的瓜不甜，自己想不通，别人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又调不走，那就不管了”
屋里的人都默认了这话，叶寸心在旁边啃着蛋糕，听着这话，心里松了口气，最好谭晓琳赶紧走，省得总在这儿碍眼添乱，上次跟她打赌输了还耍赖，看着就烦
“叶寸心”雷战突然转头叫她
“啊？”
“离她远点，别跟她置气，犯不着”
叶寸心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瞥了眼门外的方向，谭晓琳来这么久，就没干过件像样的事，跟她打赌输了，还是被逼着才练了一天，半点诚意没有
她叶寸心向来只服比自己强的，像这种既没本事又没骨气的人，谁稀罕跟她凑一块儿
雷战没再多说，这丫头心里有数就好，只是想了想，多少有些不放心还是补了句：“要是她主动跟你说话、往你跟前凑，也离她远远的，别搭茬”
他没明说为什么，可心里头一直悬着，那剧情太邪门，他就怕自己哪会儿疏忽没看住，让谭晓琳凑到叶寸心跟前去，万一那股子邪劲缠上来，哪天把叶寸心也给控制了，那才是真的麻烦，他不能让上辈子的遗憾再发生
叶寸心没懂他话里的深意，但也点头：“知道了，保证不跟她多废话一句”
她本来就瞧不上谭晓琳，雷战这话正合她意
第二天的训练场，太阳刚爬起来，女兵们围成一圈站着，雷战手里拎着个炸药包，黑黢黢的，看着就吓人
“战争里，只有最冷静的兵才能活下来，面对死亡，每个人都会有恐惧，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你们忘记恐惧，而是要战胜恐惧”
“我今天心情好，陪你们玩个游戏，击鼓传花，拿着它，心里默数三个数，三秒内立刻传给下一个人，直到爆炸前把它扔进水塘里，听明白了？”
他的目光扫过队列，在叶寸心身上停了一瞬，见她眼里没半点惧色，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不由得笑了
炸药包从手里传出去，每个人的手都在抖，那玩意儿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是死神的手，恐惧顺着往心里钻
轮到叶寸心时，接过炸药包，眼皮都没眨一下，不过是个破炸药包，有什么好怕的？她默数“一、二、三”，干脆利落地往沈兰妮手里递，动作快得没带半点犹豫
沈兰妮接过来时有点兴奋，好半晌没传给下一个，她想尝尝死亡逼近的滋味，何璐和凌云眼疾手快，一人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给下一个！”
沈兰妮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把炸药包递出去，她知道真要是一意孤行，指不定要连累旁人
旁人她懒得管，可看见站在旁边的叶寸心，还是算了，别把这丫头也拖进来
炸药包在手里传得飞快，田果递出去时手一软，差点脱手，唐笑笑接过来时，手都抖得快握不住了
最后炸药包落在何璐手里，她看了眼远处的水坑，默数完三秒，炸药包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进水里
几乎是同时，水里炸起水花，溅起的水珠落在女兵们脸上，凉丝丝的
众人松了口气，田果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吓死我了……腿都软了”
雷战看着她们：“记住这感觉，恐惧没什么丢人的，扛过去，就赢了”
他的目光又落回叶寸心身上，见她正帮田果扶着胳膊，还说了句什么，逗得田果笑了，自己也跟着笑弯了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夜色降临时，训练场上还亮着灯，一天的高强度训练早把人榨干了，女兵们坐在地上，四肢沉重，眼皮重得要粘在一起
田果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打盹的小鸡，眼看就要栽在桌上，这要是真睡过去，按规矩就是自动退出
欧阳倩心里急，又不敢明着叫，只能悄悄伸出脚，不经意地撞了下田果的凳子，田果惊醒，打了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雷战的目光从对面看过来
“老狐狸，把人拉出去，好好练练”
老狐狸拎着哨子走过来，吹了声哨：“带上装备，障碍场！快快快，起来！”
“你从明天开始，打扫一周厕所”
“一周？”欧阳倩瞪大眼睛
“雷神，打扫厕所不是轮流的吗？”
“规矩改了，现在就你一个人打扫”
欧阳倩不情不愿，但也知道在这儿犟嘴没用：“哦”
田果在旁边急得想说话，被何璐拽了胳膊，只能把话咽回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火上浇油
泥潭里
“不用练了，我宣布，地狱周结束。现在没退出的，说明通过了地狱周”
女兵们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双腿直打晃，每块酸痛的肌肉还在叫嚣着训练的苦，可心里却像松了根弦
叶寸心抹了把脸上的泥，朝着雷战走过去，伸出双手
雷战愣了下，以为她要抱，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心都跟着跳快了，还在琢磨“在队员面前抱一下会不会不合适”
下一秒就被她抓住胳膊，叶寸心脚下使了个巧劲，天旋地转间，雷战摔进泥潭里
“姐妹们！有仇报仇！”叶寸心叉着腰喊了一声
“上啊！”
“愣着干嘛！”沈兰妮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就拽哈雷的胳膊
女兵们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不管是雷电的还是孤狼B组的教官，拽胳膊扯腿地往泥潭里扔，只有高大壮他们几个老毒物反应快，仗着腿长跑得及时，才堪堪躲过一劫
叶寸心干脆一屁股坐在雷战背上：“罚你做俯卧撑！”
雷战趴在泥潭里，这哪是惩罚，对他来说简直是美差，背上隔着衣服传来的重量，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亲近
“坐稳了”
叶寸心双腿一夹，牢牢固定在他腰上，手撑着他的背保持平衡，雷战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越做越起劲
耿继辉抱着胳膊站在旁边：“雷神，稳着点，摔着人了唯你是问”
“摔你也不能摔她”雷战头也不回地接了句，手上的力道更稳了，生怕晃着背上的人
他正做得起劲，耳朵突然被人拧住，叶寸心俯身，伸手拧着他的耳朵转了半圈：“哎哎哎，轻点，再拧耳朵要掉了”
他嘴上喊着，干脆故意放慢动作：“再拧可就没劲做了啊，到时候摔着你，我可不负责”
其实心里想的是，再拧会儿，多靠一会儿也好
叶寸心被他逗得笑出声：“少废话，罚你呢，还敢讨价还价？”
雷战听着她嘴上不饶人，故意往旁边踉跄了一下
“欸！”叶寸心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双腿也收得更紧，整个人牢牢贴在他背上
“你干嘛呢！想摔死我啊？”
“这不是被你拧得没力气了嘛”雷战笑着解释
“再说了，真摔了，我先垫着地，还能让你磕着？”
叶寸心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嘴上嘟囔：“就你花样多”
泥潭边的老狐狸看得直摇头：“你看你那点出息”
沈兰妮蹲在泥潭边，看着雷战故意逗叶寸心，小声骂了句：“老东西”
“沈兰妮”雷战头都没回，耳朵尖得很
“我听见了，我不聋，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沈兰妮切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过脸去，老东西就知道耍花样，净勾引她女人
要不是看在叶寸心乐意的份上，早把他从泥潭里薅出来再摁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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