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我呢？”
孟笙几乎是呻吟着吐出这句话，认命地从刚沾上不久的床铺上挣扎起来，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再次冲下楼。
这一次，冲向训练场的人流明显有序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经历了第一次的教训和惩罚，没有人敢再怠慢那尖锐的哨声。
然而，队伍中仍有几个格外凄惨的身影。那是刚刚完成二十圈惩罚、几乎耗尽力气的几人。他们要么落在最后面，踉跄着几乎是在爬行；要么刚冲进训练场大门，眼睛一翻，直接脱力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诡异的是，前脚人刚晕倒，后脚就不知从哪冒出一群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医务员。他们动作麻利，训练有素，如同早就等候多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像丢沙袋一样熟练地将晕倒的新兵抬上担架，然后乐呵呵地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跑去，那熟练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洪教官站在演武台上，手中的秒表再次按下。他扫过下方虽然狼狈但基本按时抵达的队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很好，”他声音洪亮，“这一次，绝大部分人都按时抵达！看来第一课，你们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有所进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抬走的新兵，没有丝毫动容，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你们的吃饭时间。食堂已经开放。二十分钟内，没有回到这里集合的……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另外两位教官示意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众新兵在原地。
新兵们面面相觑，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下一秒，整个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齐刷刷地撒丫子朝着食堂的方向疯狂狂奔！
饥饿和刚刚消耗的巨大体力，让他们对食物的渴望达到了顶点。就连一副快要死掉模样的百里胖胖，此刻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嗷嗷叫着冲在了最前面，那表情凶狠得像是要把整个食堂连同厨师都活生生吞掉一样。
孟笙被这股人流裹挟着，和林七夜、莫莉等人一起冲到了食堂门口。
然而，当这群饿狼般的新兵猛虎扑食般闯入食堂，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全都愣在了原地，脸上的兴奋和渴望瞬间凝固。
只见偌大的食堂内，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简陋的方桌。每张桌子上，只摆着两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盆。
一个盆里，堆满了看起来硬邦邦、冷冰冰的白面馒头。
另一个盆里，则是堆积着的、暗红色的肉块。肌肉纹理清晰，边缘甚至带着几丝未曾处理干净、已然凝固的暗红血迹……
是生肉。
新生们茫然地走进食堂，围站在方桌旁，四下张望，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
“饭呢？菜呢？就这？” “不知道啊……这算什么？” “生牛肉？还是什么肉？这……这怎么吃？” “难道一桌发个火锅，让我们自己煮着吃？”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猜测。 “我看不像……连双筷子都没有。”旁边的人绝望地打破幻想。 “……”
孟笙、林七夜、莫莉和好不容易挤过来的百里胖胖自然站在了一桌。百里胖胖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他狐疑地端起那两个大盆，似乎不甘心地想在盆底找出隐藏的米饭或者熟食。
“七夜，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百里胖胖的声音带着哭腔，“耍我们玩呢？”
林七夜的目光扫过冰冷的馒头和生肉，眼神微凝，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吃这个。”
“这东西怎么吃啊？！”百里胖胖几乎要跳起来，“这白面馒头又干又硬，连口水都不给！这生肉……我看着都想吐！哪怕，哪怕给一罐老干妈让我蘸着吃也行啊！”
林七夜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隔壁桌。
隔壁桌上，那位特种兵出身的郑钟，已经面无表情地行动起来。他直接伸手从盆里抓起一块血淋淋的生肉，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大口地撕咬起来，咀嚼肌有力地运动着。同时，另一只手抓起一个冷馒头，甚至用馒头擦了一下肉块上渗出的血水，然后面不改色地一同塞进嘴里，吃得异常平静。
“这……这……”百里胖胖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呢？给老子出来个人！”另一桌的沈青竹彻底火了，他将手里的冷馒头狠狠摔回盆里，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沉着脸高声喊道。
厨房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不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手里还拎着个大铁勺的老头黑着脸走了出来，嗓门比沈青竹还大：“谁他妈在这儿乱喊乱叫？！”
“弄这些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沈青竹眯着眼，冷冷地盯着老头，语气充满了挑衅，“看不起谁呢？！”
“就这些！爱吃吃，不吃滚蛋！哪那么多废话！”老头脾气显然更爆，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吼了回去，手里的铁勺差点戳到沈青竹脸上。
“哦？”沈青竹眉头一挑，那股痞戾之气涌了上来，正欲再上前理论。
就在这时，食堂入口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们身上披着标志性的灰色披风，手中拿着各自的面具，没有佩戴，但那份经过生死磨砺的气场和压迫感，瞬间让喧闹的食堂安静了下来。
所有新兵都认出了他们——【假面】小队。
假面众人径直穿过食堂中央，无视了周围呆立的新兵，走到最里面一张明显更干净些的圆桌旁坐下。
“呦，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回来了。”孙老见到王面几人，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笑骂了一声，语气熟稔。
“孙老，这么多年了，您还在食堂给新兵‘做饭’呢？”面容清秀的王面见到老头，连忙站起身，态度恭敬地打招呼。
假面小队的其他成员，包括冷艳的蔷薇、沉默的漩涡等人，也纷纷站起，对着这位其貌不扬的食堂老头发自内心地微微鞠躬行礼。
“嘿，我这一把老骨头，又上不了前线战场了，不就只能在这破厨房里发挥发挥余热，折腾折腾这些小菜鸟么。”孙老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但眼神里却有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离开了这么久，还真的挺怀念您老的‘手艺’，”王面笑着说道，“这次又得麻烦您老了。”
“害，甭跟老子客套，在这等着吧，我去给你们做几道‘人吃’的菜。”孙老提着勺子，转身就往厨房走去，经过新兵们身边时，眼神都没斜一下，完全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有假面小队这群“大佬”在场，尤其是他们对待孙老那异常恭敬的态度，其他新兵顿时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出声阻拦或质问孙老，只能面面相觑，皱眉看着自己桌上那盆冰冷的馒头和生肉，一动不动，气氛尴尬又绝望。
“快吃吧。”在一片死寂中，孟笙率先伸出手，从盆里拿起一个硬邦邦的白面馒头，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馒头确实很硬，口感粗糙，但对于味觉尚未恢复的她来说，吃起来和普通食物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需要多费些力气咀嚼。
林七夜看着她吃得毫无心理障碍，心中那个关于她味觉的猜测再次浮现——她恐怕真的还没恢复。
“我……我吃不下去。”百里胖胖看着那盆生肉，脸色发白，觉得一阵阵反胃。
“不吃，你绝对撑不过今天的训练。”林七夜收回目光，也拿起一个馒头啃着，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而且，以后上了战场，深入迷雾，或者执行特殊任务，谁也不能保证哪里都有热饭热菜。不想饿死，或者因为体力不支拖累队友甚至丧命，就要早点学会适应任何能补充能量的东西。”
说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从生肉盆里抓起一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张嘴啃了一大口！血腥味和生肉那奇特的口感瞬间充斥口腔，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制住本能的反胃，艰难地咀嚼起来。
百里胖胖看着林七夜的举动，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人生重大决定般，也从盆里取出一个馒头，视死如归地啃了起来，那表情比吃药还痛苦。
一旁观望的莫莉纠结了许久，看着林七夜和孟笙都已经开吃，又想到之前训练的强度，终于也下定了决心。她闭上眼睛，仿佛赴死一般，抱起一块相对小些的生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随即整张漂亮的脸蛋都皱了起来，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而站在林七夜旁边那桌的曹渊，更是生猛。他已经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块生肉，速度甚至不比郑钟慢多少，那平静的模样仿佛吃的不是生肉而是苹果，震惊了周围所有注意到他的新兵一整年。
沈青竹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目光在假面小队那桌、孙老离开的厨房方向以及盆里的生肉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冷哼一声，似乎是权衡利弊后，极度不爽地也动手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又极其嫌恶地、小口地撕咬起生肉。
慢慢的，受到他们这几桌的带动，以及饥饿和对后续训练的恐惧，开始硬着头皮吃这些“食物”的新兵越来越多。食堂里响起一片艰难咀嚼和细微干呕的声音。但即便如此，绝大部分人还是一脸抗拒地站在原地，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碰眼前这超出他们认知的“食物”。
……
食堂二楼，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内。
洪教官和另外几位教官正透过单向玻璃，低头俯视着整个食堂的情况。
“不错，”洪教官微微点头，“吃得下的人，比例上要比上一届多。看来这一届的整体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更好。其中有几个，真是好苗子。”
“嗯，那个郑钟不愧是当特种兵的，心理素质和适应能力极强，吃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个孟笙也挺让人意外，一个小姑娘，居然能这么平静地接受。林七夜的表现也在意料之中，理性，能克服本能。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沈青竹那个刺头，竟然最后也吃起来了……”
“哼！”旁边一位教官冷哼一声，“他就是个军痞！要不是假面小队在那镇着，孙老又看起来不好惹，他肯定要闹事！”
“老李啊，看人还是不能光看表象。”洪教官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这小子就是性格太刺了些，棱角还没磨平，本质上……未必就真的坏。有时候，这种刺头一旦扭过来了，反而可能成为最锋利的那把刀。”
“你还挺看好他？”
“人嘛，总是会变的。”洪教官目光深邃地看着楼下那些艰难进食的年轻面孔，“这一年的地狱集训，会改变很多东西。汗水、泪水、血水、屈辱、坚持、战友……等到他们真正离开这里，踏上战场的那一天，谁又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旁边一位新来的、略显年轻的教官看着楼下那些痛苦咀嚼生肉的新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洪教官，说实话，都这个年代了，咱们守夜人的后勤保障也不差，咱还有必要……弄的这么严格吗？就算再怎么想磨练他们，应该也不至于非得第一顿就吃生肉吧？这会不会太……”
洪教官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些，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八十多年前，守夜人刚成立的时候，正好遇上连年天灾和大战，神州大地满目疮痍，到处都缺食物……那些年，我们的前辈们，很多时候就是靠着啃树皮、嚼草根，勒紧裤腰带，拿着刀和神秘拼命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不易察觉的哽咽。
“就算现在经济发达了，物资丰富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忘！吃苦耐劳的精神，为了生存能忍受一切的韧性，刻在骨子里的血性！这第一顿生肉，是提醒，也是传承！每一届来集训的新兵，第一顿必须吃这个！没给他们直接吃草根和树皮就已经很‘优待’了！这是我们守夜人内部，一个不成文的传统！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只要守夜人还存在，依旧如此！”
洪教官顿了顿，睁开双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食堂的屋顶，望向遥远的天际，缓缓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或许，直到有一天，这个国家不再需要我们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不再需要守夜人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些古老而残酷的传统，也会随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与秘辛，一起被永远地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几位教官都默然不语，只是再次看向楼下那些年轻面孔时，眼神中多了些别样的沉重与期望。
楼下的食堂里，吞咽与忍耐的课程，仍在继续。地狱集训的第一天，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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