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历·霜降第三日,天族东极,雪已下了整整一夜。
东极宫最高的观星台上,夙溟负手而立,银甲外只披一件玄青狐裘。风刃在他指尖凝成薄刃,旋即碎成晶屑,与雪一同坠入夜色。
“太子殿下。”
星渊司女官的声音在阶下响起,像一片轻羽碰了冰。
夙溟没有回头:“说。”
“玄曦长公主的銮驾已至云桥,却遣回所有迎使,只带一名侍女徒步进宫。”
“徒步?”夙溟终于转身,眸色比雪更冷,“她可知这是天族,不是人族皇城。”
女官垂首:“长公主说——‘既嫁天族,便守天族的雪’。”
一句“守天族的雪”,让夙溟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
人族暗线来讯,玄曦长公主此行,携了“天穹之契”的最后一道血印。
若消息属实,她便是唯一能重启契印、也能亲手毁契之人。
夙溟抬眼,东极宫外,风雪深处,一盏孤灯正缓缓而来。
——
宫门外,夙雪遥收了油纸伞。
伞面是再普通不过的桐油黄,却在雪夜里晕出一层极淡的青光——那是灵族独有的“匿息术”,可让她的真实面容与灵息尽数藏进风雪。
侍女阿吾跟在她身后三步,怀里抱着一只沉沉木匣。
木匣无锁,只缠一圈枯藤,藤上开着米粒大小的白花,像雪里漏出的星。
值守的羽族小将风眠倚在门柱上,红袍被雪打湿,仍懒洋洋吹了声口哨:
“哟,这便是传闻中‘无人得见其颜’的长公主?裹得比我祖母还严实。”
阿吾抬头,一双鹿似的眼睛在兜帽下瞪他。
风眠笑得更大声,却在下一瞬陡然收声——
一把薄如蝉翼的冰刃贴在他喉间,寒意透骨。
冰刃另一端,夙雪遥的指尖莹白如初雪:“羽族小侯爷,风眠?”
风眠眨眨眼:“正是在下。”
“替我向你表兄带句话。”她声音轻得像雪落,“三日后,我要见他——在‘星渊司’,不带侍卫,不带刀。”
冰刃碎成雪粉,风眠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脖子,嘟囔:“一个两个,都拿我当信鸽。”
——
同一刻,星渊司最高层。
夙鸢立于琉璃镜前,镜面映出宫门外的每一粒雪。
她指尖绕着一缕幽蓝幻丝,轻轻一弹,镜中画面倏地拉近——
夙雪遥恰好抬头,似与镜中人对视。
夙鸢唇角勾起:“圣女姐姐,终于来了。”
她身后,李野抱着长枪打瞌睡,枪尖挑着半块桂花糕。
夙鸢回身,用脚尖踢了踢他:“人到了,你不去迎?”
李野含糊应声:“主子说了,长公主若肯踏雪而来,便不需任何人迎。”
“那若她不肯呢?”
“那便是我失职,提头去见主子。”
夙鸢笑出声,幻丝缠上李野的枪尖,轻轻一折,桂花糕碎成甜粉:“小将军,你头先留着。今夜,有好戏看。”
——
子时,东极宫偏殿。
烛火未点,只有窗外雪光透进来,照得满室幽蓝。
夙雪遥立于屏风后,解开斗篷。
斗篷内,是一袭素衣,衣襟以银线绣着灵族的“溯月纹”。
阿吾将木匣放在案上,枯藤上的白花忽然簌簌抖动,像要醒来。
“阿吾。”夙雪遥低声道,“今夜之后,我若未归,你便带匣子回灵族,亲手交给树皇。”
阿吾摇头,声音像木头摩擦:“我七日一忘,若你不在,我记不住路。”
夙雪遥抬手,指尖一点灵光没入阿吾眉心:“那便记住雪的味道。雪会带你回家。”
门外,脚步声轻得几乎与雪同频。
夙溟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第一次,不带任何称谓:
“玄曦长公主,孤来赴约。”
屏风上,两道影子同时一震——
一道挺拔如剑,一道纤细如兰。
雪光微动,一夜未停的初雪,忽然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