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冲刷掉了高一（7）班初入校园的几分新奇与散漫，留下的是日益凝重的课业和老师们语重心长的鞭策。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硝烟味。
秦苒老师站在讲台前，眼镜片反射着白炽灯冷静的光，声音清晰有力：“期中成绩，是高中生涯第一次重要的试金石。它不会决定一切，但会清晰地告诉你们，这半个学期，你究竟站在哪里。”她的目光扫过底下几十张或紧张或沉思的脸，最终停留在教室后方张贴的月考成绩单上，“下一次家长会，我希望看到更多的名字出现在进步栏里。”
黎恩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的边缘，留下浅浅的印痕。她的月考排名在中游，数学和物理像两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物理课上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课后作业里刁钻的受力分析，常常让她对着演算纸发呆，眉头紧锁。她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目光偶尔会落在她紧绷的后背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让她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压力——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笨拙。
“喂，恩恩，发什么呆？”丁嘉用笔帽轻轻戳了戳黎恩的胳膊，压低声音，“老秦的眼神好吓人，我感觉她刚才好像瞪了我一眼！你说我这次要是考砸了，我爸会不会断我零花钱啊？”丁嘉的成绩在班上属于“稳定发挥”型，即稳定在中下游徘徊。她此刻愁眉苦脸，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对零花钱的担忧。
“少来！”坐在黎恩后面的阮俊晖立刻插话，带着点幸灾乐祸，“你爸断你零花钱是迟早的事，跟期中考试没关系！我赌一包辣条，就凭你上课睡大觉的频率，肯定垫底！”
“阮俊晖！闭上你的乌鸦嘴！”丁嘉瞬间炸毛，隔着黎恩的座位就要去拧阮俊晖的胳膊。
黎恩夹在中间，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了。”她刚想开口劝两句，眼角余光瞥见窗边的景钟微微蹙了下眉，目光投向讲台。黎恩立刻噤声，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秦苒老师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不悦的目光。
“某些同学，”秦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敲打意味，“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精力放在互相打趣上，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提高自己的短板。”她的目光在丁嘉和阮俊晖身上停留了一瞬。
两人瞬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缩了回去。黎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悄悄挺直了背脊。教室里弥漫开一种更加沉闷的、属于备考期的压抑空气。
放学铃声成了暂时的赦免令。黎恩收拾好书包，刚站起身，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冽温和，却让她心头一跳。
“黎恩。”
她转过身。景钟不知何时也收拾好了书包，站在她座位旁。夕阳的光线穿过窗户，在他挺拔的轮廓边缘勾勒出温暖的金边。
“嗯？”黎恩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她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物理课本。
“物理作业，”景钟将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一道关于动能定理的综合应用题，“这道题，步骤有点多，能量转换那块容易混淆。你……”他顿了顿，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脸上，带着纯粹的询问，“需要帮忙捋一下思路吗？”
黎恩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确实被这道题卡住了很久。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那份不想错过任何学习机会的渴望压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有点绕，不太明白。”
“那一起走？边走边说？”景钟提议道，语气自然得像讨论天气。
“好。”黎恩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了。她赶紧背上书包，跟在景钟身侧走出了教室。
丁嘉和阮俊晖早已在门口等得不耐烦。
“哎呀你们俩磨蹭什么……”丁嘉抱怨的话刚说一半，看到景钟手里摊开的物理书和黎恩微红的脸颊，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立刻浮现出“我懂了我懂了”的促狭笑容，还用手肘暧昧地撞了撞旁边的阮俊晖。
阮俊晖反应慢了半拍，看看景钟，又看看黎恩，再看看丁嘉挤眉弄眼的表情，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脸上也挂起了贼兮兮的笑。
黎恩被他们俩看得浑身不自在，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景钟却像没看到那两人的表情，神色如常地对丁嘉和阮俊晖点了点头，然后便转向黎恩，指着课本上的题目，声音平稳地开始讲解：“你看这里，滑块从A到B，摩擦力做的功是负的，消耗了它的动能，所以这里列等式的时候，初始动能减去摩擦力做功，等于它在B点的动能……”
他清冽的声音在喧闹的放学人潮中显得格外清晰。黎恩强迫自己忽略掉旁边两道灼人的视线，努力集中精神，跟上景钟条理分明的分析。他讲题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指核心。那些在黎恩脑子里乱成一团的线条和公式，在他的拆解下，渐渐变得清晰有序起来。
“……所以，关键是要找准能量转化的节点和对应的做功关系。你试试把每一步的能量变化单独列出来看？”景钟讲完，将书本递还给黎恩，目光带着询问。
黎恩接过书，看着上面他刚才用笔尖点过的地方，思路确实清晰了不少。她由衷地点头：“嗯！好像明白了！谢谢你景钟！” 这一次的道谢，少了之前的羞涩，多了几分豁然开朗的感激。
“不客气。”景钟唇角微扬。
“喂喂喂！”一直被晾在旁边的丁嘉终于忍不住了，夸张地做出捧心状，“我说两位学霸，考虑一下学渣的感受好吗？这物理题听得我头都大了！走走走，去小卖部买点甜的补充能量！我请客！”她一把拉起黎恩的胳膊，又看向景钟和阮俊晖，“你们俩也一起！就当……嗯，犒劳景老师开小灶！”
阮俊晖立刻响应：“丁大侠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必须去！”
景钟看着黎恩被丁嘉拉着、脸上还有些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也点了点头：“好。”
四人转道奔向小卖部。丁嘉果然豪爽地买了四瓶冰镇可乐。拧开瓶盖的瞬间，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发出“嗤——”的轻响，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甜腻的焦糖气息。
“干杯！”丁嘉率先举起瓶子，“为了期中考试……不被家长打断腿！”她喊出惊世骇俗的口号。
“为了鱼香肉丝自由！”阮俊晖立刻跟上。
“为了……”黎恩看着手里冰凉冒泡的饮料，又看看身边笑着闹着的朋友，还有景钟温和的侧脸，心里那点备考的焦虑和刚才的窘迫似乎都被这冰凉的甜意冲淡了，她弯起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为了……一起加油吧！”
四只可乐瓶清脆地碰在一起，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秋日的燥热和课业的烦闷，只剩下少年人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在夕阳里弥漫。梧桐大道上，四个年轻的身影并肩而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周末下午，黎恩抱着几本厚厚的习题册和课本，准时出现在市图书馆二楼靠窗的座位。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味道。她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野里。
景钟穿着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和浅色牛仔裤，肩上挎着黑色书包，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他拉开黎恩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周围的安静。
“来了。”他低声打招呼，声音在静谧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黎恩点点头，感觉心跳又不自觉地快了一拍。她将带来的数学和物理资料摊开在桌上，“我……带了些不太会的题。”
景钟也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练习册：“正好，我整理了一些易错点和典型例题。”
两人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景钟思路清晰，讲解耐心。黎恩遇到卡壳的地方，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适时地点拨一两句。他讲解时习惯用笔在草稿纸上画图辅助，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受力分析图或函数图像，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黎恩放在桌边的手背，带来一刹那微凉的、如同静电般的触感。黎恩每次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脸颊微热，假装专注地盯着题目。景钟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于解题思路。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从明亮变得柔和，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在桌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偶尔有细微的翻书声或脚步声打破这片静谧，又很快被更深沉的宁静吞没。
黎恩遇到一道关于立体几何空间向量的难题，辅助线添了几条都不得要领，急得鼻尖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景钟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靠得更近了些，手指点在题目复杂的图形上。
“你看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磁性，“尝试连接BD和AC，构造对角面。把点P的坐标设出来，用向量共面的条件……” 他清冽的气息随着低语拂过黎恩的额发，带着图书馆特有的书卷气和一点点干净的皂角香。
黎恩的心跳骤然失序，耳膜里嗡嗡作响，他清晰的讲解仿佛隔了一层水雾，听不真切。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他靠近时带来的、令人眩晕的压迫感和那缕若有似无的气息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题目上移开，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心，低垂的、浓密的睫毛，还有线条清晰的下颌……阳光在他轮廓上跳跃，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黎恩？”景钟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停下讲解，抬眼看她。
黎恩猛地回神，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脸颊瞬间爆红，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啊……对……对不起……我……我刚刚没听清……”声音细若蚊呐，窘迫得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
景钟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几乎要埋进桌面的脑袋，微微一怔。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笑意。那笑意如同蜻蜓点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点破，只是将声音放得更温和，也更慢了一些，重新指向那道题：“没关系，我们再看一遍。关键是要找到那个隐藏的垂直关系……”
这一次，黎恩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紧紧盯着他的笔尖和图形，努力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去。那道顽固的难题，在他的引导下，思路竟真的豁然开朗。当她终于靠自己推导出正确答案时，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暂时压下了刚才的窘迫。
“做出来了！”她小声欢呼，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景钟，带着纯粹的喜悦。
景钟看着她因解出难题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肯定地点点头：“嗯，思路对了，很好。”
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色。图书馆柔和的顶灯亮了起来。黎恩收拾好书包，和景钟一起走出图书馆大门。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着梧桐叶干燥的气息，吹散了在室内闷了一下午的微热。
“今天……谢谢你。”黎恩轻声说，晚风将她颊边散落的发丝吹起，拂过微红的脸颊。
“不客气。”景钟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声音在傍晚的微风里显得格外温和，“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
“改天请你吃饭吧，就当作你帮我补课的报酬。”黎恩看着景钟，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怕他拒绝。
“好！”景钟对黎恩笑了笑。
“哦对了，你家不是在青年湾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市中心？”
“青年湾，是老家，一般寒暑假会回去跟爷爷奶奶待在一起。”
“噢噢，那看来我们很有缘分，老家都是同一个地方的。”
见景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看到这一幕的黎恩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后悔刚刚说的话。
黎恩内心OS:“干嘛呢黎恩，在这儿‘孔雀开屏’呢。”
景钟看着眼前的黎恩笑了笑：“对呀，可真有缘份，看来我们寒暑假还可以约着一起玩。”
黎恩点点头。俩人就这样结束了聊天。
两人沿着种满梧桐的人行道慢慢走着，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两人被拉长又时而交叠的影子。黎恩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身边沉默的少年。图书馆里那靠近的瞬间、那令人心慌的气息、还有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了然笑意……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收紧，书包里那本还带着他讲解痕迹的草稿纸，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专注的气息。
路灯橘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并肩而行的两人。黎恩悄悄落后了半步，目光落在景钟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隽的侧脸上。他微抿着唇，下颌线在光影里显得干净利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走得很安静，只有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黎恩的心跳在胸腔里不规律地鼓噪着。刚才在图书馆里，他靠近讲解时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悸动感，还有他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了然，像羽毛一样反复撩拨着她的心弦。她张了张嘴，想打破这沉默，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刻意。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脸颊上那顽固的微热。
“那个……”最终还是景钟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犹豫。
黎恩的心猛地一跳，倏地抬头看他：“嗯？”
景钟的脚步微微放缓，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进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一点细碎的光。“下周……”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年级里要搞一个‘迎期中’的班级文化墙评比，秦老师今天课间提了一句。主题是‘奋斗与梦想’，要求图文并茂，每个班都要出板报。”
黎恩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她点点头：“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老师确实提过，但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考试，没太在意。
“秦老师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班能拿个好名次，也算是期中前给大家鼓鼓劲。”景钟继续说道，目光落在黎恩脸上，带着点询问的意味，“我们班……画画好的人不多。丁嘉好像提过，你……小学时候学过几年画画？”
黎恩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确实学过几年国画和素描，但上了初中就搁置了，水平实在有限。丁嘉这个大嘴巴，怎么连这个都说出去了？她有些窘迫地承认：“是学过一点……但很久没碰了，画得不太好。”
“没关系，”景钟的声音很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总比我这种只会画火柴人的强。板报主要是立意和设计，画画只是辅助。秦老师让我负责这次板报的整体协调，我想……”他看向黎恩的眼睛，路灯的光在他瞳孔里跳跃，“你能不能……负责一下美术部分？我们合作？”
合作？
和他一起出板报？
黎恩的呼吸一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无数个念头飞快闪过：要和他单独相处很久吗？在教室里？画画？被他看着画？万一画砸了怎么办？丢班级的脸怎么办？被他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怎么办？……
拒绝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当她对上景钟那双坦然而带着信任的眼睛时，那点退缩的念头又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压了下去。她想起了刚才在图书馆，他耐心讲解时专注的侧脸，也想起了自己解出难题时那份小小的雀跃。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我……试试。”
景钟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很浅，但黎恩捕捉到了。“谢谢。”他说，声音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快，“明天放学后，我们留在教室商量一下初步的想法？叫上丁嘉和阮俊晖，他们点子多，也能帮忙打打下手。”
“嗯，好。”黎恩点点头，提到那两个活宝，心里的紧张感莫名消散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景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接通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喂，妈……嗯，刚结束……在路上了……好，知道了，马上回去。”
他挂了电话，略带歉意地对黎恩说：“家里有点事，催我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黎恩连忙说，“我家很近，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她指了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小区大门。
“好，那你路上小心。”景钟点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黎恩看着他转身，身影很快融入路灯下的光影里，消失在街道拐角。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看不见，黎恩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晚风吹拂着脸颊，刚才那种紧绷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期待、紧张和一丝丝甜蜜的复杂情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图书馆里他笔尖划过草稿纸的触感，以及他靠近时那令人心慌的气息。
她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想到即将到来的合作，想到要和他一起设计板报，想到丁嘉和阮俊晖肯定会有的起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但这一次，除了紧张，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让她忍不住轻轻弯起嘴角的东西。梧桐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低语着一个属于青春的秘密。高一的画卷，在题海与考试的压力下，悄然翻开了带着色彩与心跳的崭新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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