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7)班的晨读时光总被阮俊晖搅得鸡飞狗跳。他像一只精力过剩的猢狲,片刻不得安生。黎恩正对着英语单词皱眉,身后的椅子腿又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黎恩,江湖救急!”阮俊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讨好的谄媚,“数学练习册!昨晚那几道大题,鬼画符一样,一个字没看懂!”
黎恩无奈地叹了口气,“阮俊晖啊,你敢抄我的数学作业,我那数学差的跟屎有什么差别。”
“那也比我强啊,没事没事,先抄上去再说。”阮俊晖一边拿出数学作业,一边催黎恩。
刚想侧身递过自己的本子的黎恩,被斜前方就飞来一道凌厉的眼刀。丁嘉转过身,凶巴巴地瞪着阮俊晖:“软蛋!自己不长脑子?别总烦恩恩!”
阮俊晖立刻梗起脖子反击:“丁大喇叭!管天管地还管我抄作业?这叫互帮互助懂不懂?人家黎恩都不介意!”
“就是不想看你祸害人家!”丁嘉毫不示弱。
两人隔着黎恩的座位,像两只斗鸡般压低声音你来我往。黎恩夹在中间,脑袋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恰好撞向窗边。景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正静静看着这场闹剧。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干净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温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玩味。
黎恩的脸颊“腾”地热了起来,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那页怎么也看不进去的英语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他看到了……看到自己又被夹在这对活宝中间了……好丢脸。
“安静!”讲台上传来秦苒老师微带不悦的提醒。阮俊晖和丁嘉瞬间偃旗息鼓,各自缩回座位。黎恩悄悄松了口气,却在低头捡起掉落的橡皮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景钟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笑意仿佛带着安抚的魔力,让她刚才那点窘迫奇异地消散了,只剩下一点点微妙的、自己也说不清的甜意。
午休铃响,教室里瞬间喧腾起来。丁嘉像只终于挣脱牢笼的小鸟,一把拽起黎恩:“恩恩!快!食堂抢饭!去晚了鱼香肉丝就没了!” 阮俊晖几乎是同步从座位上弹起来,目标明确地冲向门口:“钟!快走!捍卫鱼香肉丝尊严!”
四人自然而然汇成一股人流,加入奔向食堂的浩荡大军。排队时,阮俊晖充分发挥了身高和灵活优势,硬是在拥挤的队伍里给丁嘉和黎恩挤出了靠前的位置,自己则和景钟在后面亦步亦趋。
“看见没?关键时候还得靠你俊哥!”阮俊晖得意地朝丁嘉扬下巴。
丁嘉毫不领情地翻个白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怕恩恩被挤到,谁稀罕你挤!”
“嘿!不识好人心!”阮俊晖作势要去打一下丁嘉,被丁嘉敏捷地躲开,反手就掐了他胳膊一把,疼得阮俊晖龇牙咧嘴。
“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帮你抢位置,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掐我。”阮俊晖委屈道。
黎恩看着他们俩打闹,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不经意间回头,发现景钟也正看着阮俊晖和丁嘉,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黎恩带笑的脸,停顿了半秒。黎恩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赶紧转回头,假装专注地盯着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景钟唇边的弧度似乎又柔和了几分。
打好饭菜,四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黎恩和丁嘉坐一边,景钟和阮俊晖坐在对面。丁嘉碗里的鱼香肉丝堆得像座小山,她吃得心满意足,腮帮子鼓鼓囊囊。阮俊晖一边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一边眼巴巴地盯着丁嘉的碗:“丁大侠,分一点呗?你看你那小山……”
“想得美!”丁嘉立刻护食地用手臂圈住自己的碗,“自己手慢怪谁?想吃下次跑快点!”
“小气鬼!”阮俊晖嘟囔着,筷子却出其不意地闪电般出击,精准地从丁嘉碗里叉走了一大坨肉丝!
“阮俊晖!”丁嘉的怒吼几乎掀翻食堂屋顶,她抄起筷子就要去戳阮俊晖的手背。
阮俊晖早有防备,得意洋洋地将肉塞进嘴里,一边夸张地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挑衅:“嗯!真香!抢来的就是香!”
丁嘉气得满脸通红,隔着桌子就要扑过去。黎恩赶紧拉住她:“嘉嘉!嘉嘉!算了算了,再打菜都凉了!”
景钟坐在阮俊晖旁边,看着对面鸡飞狗跳的一幕,再看看黎恩手忙脚乱劝架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清朗悦耳,像微风吹过梧桐树叶。他拿起自己的餐盘,用干净的公筷,将自己碗里仅剩的一点鱼香肉丝,稳稳地夹到了黎恩的餐盘里。
“给你。”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黎恩耳中。
正忙着安抚丁嘉的黎恩动作猛地顿住。她惊讶地抬头,对上景钟平静温和的目光。他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眼神坦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啊……谢谢。”黎恩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心跳如擂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看着餐盘里那一点鱼香肉丝,又看看景钟清亮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米饭。丁嘉和阮俊晖的打闹也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暂停了半拍,丁嘉看看黎恩通红的耳根,又看看景钟,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而阮俊晖则挤眉弄眼地撞了景钟一下,换来景钟一个警告的眼神。
下午的物理课,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刘老师正激情澎湃地讲解着牛顿第三定律,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黎恩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加上刘老师那平稳得如同催眠曲的语调,困意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就在她的下巴即将磕到课桌的瞬间,后腰处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力道很轻,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黎恩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怦怦直跳。她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阮俊晖那张憋着坏笑的脸。他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笔尖正对着她刚才被戳的地方。
“喂,黎恩在小鸡啄米呢,再睡刘老师的眼镜片都要掉下来砸你脑袋了!”阮俊晖用气声说道,眼睛瞟了瞟讲台方向。刘老师果然正推着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视全班。
黎恩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一半是后怕,一半是窘迫。她赶紧转回身,用力眨了眨眼驱散睡意,强迫自己盯紧黑板。
然而,这困意如同附骨之疽,顽强地不肯退去。没过多久,黎恩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脑袋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这次,不是笔尖的戳刺。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温热而平稳的推力。
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稳稳地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黎恩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她没有立刻回头,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直地坐着。后背那片被触碰的地方,隔着布料,清晰地烙下了手掌的轮廓和温度,那温度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的指尖都微微发麻。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拿开,而是停顿了大约两三秒,确认她坐稳了,才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撤了回去。
黎恩的心跳彻底乱了方寸,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蹦出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僵硬地维持着坐姿,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丝细微的动作都会暴露内心的惊涛骇浪。她能感觉到自己耳根滚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透了。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景钟此刻的表情。只能死死盯着黑板,目光却根本无法聚焦。那些物理公式在她眼前扭曲变形,变成了混乱跳动的符号。整个教室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后背那片残留的、挥之不去的灼热触感。
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沸腾。阮俊晖像屁股着了火,第一个窜起来:“兄弟们!球场!速速集合!今天非得把隔壁班那群嚣张家伙打趴下不可!”他一边嚷嚷一边胡乱把书本塞进书包,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翻黎恩的椅子。
“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啊!”丁嘉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文具,没好气地怼他,“打球?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又摔个狗啃泥,膝盖刚好利索几天?”
“丁嘉!你少瞧不起人!”阮俊晖立刻跳脚,书包带子都甩到了肩上,“上次那是意外!意外懂不懂?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技术!”他挑衅地朝丁嘉挥了挥拳头。
丁嘉毫不示弱地翻了个白眼:“呵,技术?我看是‘依托答辩’的技术吧?别丢我们七班的脸!”
眼看新一轮斗嘴又要爆发,黎恩赶紧加快收拾速度,准备拉走丁嘉。她刚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身旁的景钟也恰好整理完毕。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在狭窄的座位过道里,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黎恩甚至能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淡淡的皂角清香。
“一起走?”景钟侧身让出空间,很自然地看向黎恩,声音温和。
黎恩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她点点头,小声应道:“嗯。”
四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大道上铺满了金红色的光斑。阮俊晖和丁嘉依旧在前面吵吵嚷嚷,一个坚持要去球场“大杀四方”,一个吐槽他“自不量力”。
“黎恩。”景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安静,“今天物理课……”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后面推导的那个公式变形,你……听懂了吗?我看你好像有点困。”
黎恩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物理课后半段她确实因为那个“支撑”而精神恍惚,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她有些窘迫地摇头:“没……后面有点走神了。”
“没关系,”景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取笑的意思,“刘老师讲得是有点快。那部分其实核心就是能量转换的一个应用,公式变形看着复杂,本质没变。我笔记记了,你需要的话,明天可以借你。”他说着,从书包侧袋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递到黎恩面前。
笔记本的封面干净整洁,字迹是和他本人一样清隽有力的风格。
黎恩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笔记本,又抬头看向景钟。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里,清澈明亮,带着纯粹的善意和坦荡。刚才课间那点暧昧的慌乱,在他此刻平静温和的目光下,仿佛被这秋日的晚风吹散了。
“谢谢……”黎恩伸手接过笔记本,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景钟微凉的手指。那触感一掠而过,却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细微的涟漪。她将笔记本抱在怀里,纸张的触感带着他指尖的温度,熨帖着掌心,也熨帖着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风暴的心。
“喂!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前面传来阮俊晖的大嗓门,“走快点啊!球场要被人占了!”
景钟朝黎恩笑了笑,示意一起跟上。
黎恩抱着那本带着他温度的笔记本,跟在景钟身边,走在铺满金色梧桐叶的路上。前面的丁嘉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阮俊晖球技的种种不堪,阮俊晖则气急败坏地反驳。喧闹声、梧桐叶被踩碎的沙沙声、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喧腾而鲜活的傍晚。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身旁少年挺拔的背影上,夕阳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脸颊似乎还残留着物理课那瞬间的滚烫,后背那支撑的力量感仿佛也未曾消散,但此刻,一种更为踏实、更为温暖的安宁感,如同这秋日傍晚的风,缓缓地、无声地注满了心间。高一的日子,在这梧桐叶的沙沙声里,正缓缓铺开它漫长而充满未知悸动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