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就迎来了高二的分科。
寒假“知源”自习室的灯火与并肩作战的暖意，终究没能抵挡住新学期伊始的现实寒流。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周，“文理分科意向表”如同一枚深水炸弹，投进了原本被期末考和竞赛压得沉甸甸的高二（七）班。
薄薄一张表格，却重逾千斤。黎恩捏着那张冰凉的纸，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末微弱的阳光透过玻璃，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目光在“文科”和“理科”两个冰冷的选项间来回逡巡，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文具袋夹层里那枚星轨徽章冰凉的棱角。
景钟在摩天轮顶、在出租车窗上的讲解清晰浮现，还有期末那份让她自己都惊讶的“89”分物理卷——那是景钟用无数个自习间隙、用最契合她思维的方式，一点一滴帮她夯实的成果。物理世界里那些精妙的模型、公式背后揭示的宇宙规律，确实让她着迷。然而，视线下移，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数学期末卷上那个刺眼的鲜红“62”，像一道冰冷的裂谷，横亘在她通往理科的道路上。那种面对复杂数学推导时的茫然、无力，以及无论投入多少时间都收效甚微的挫败感，瞬间将物理带来的微光吞噬。
“物理好有什么用？数学是理科的根基啊！”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响起，“选了理科，数学会把你拖进深渊的！看看你的语文和英语，年级前十的排名，作文被当范文朗读的荣耀，英语演讲台上的自信……这才是你真正游刃有余的领域。文科多好，你的强项，轻轻松松就能名列前茅，未来有无限可能……”
“可是……”另一个微弱却执着的声音反驳着，“物理竞赛小组怎么办？那些和景钟一起演算的公式、讨论的星图……还有那个‘一起考出去’的约定……” 黎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后方靠窗的位置。景钟也正看着手里的意向表，侧脸线条沉静，眉头微锁。他几乎不需要犹豫，数理化生近乎全优的成绩单，就是指向理科最清晰的路标。
景钟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抬眼望来。隔着几排桌椅，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黎恩慌忙低下头，只觉得手里的表格更烫了。她想起了寒假自习室里，景钟推过来的草稿本上那些利落的推导，想起了自己豁然开朗时的兴奋。但紧接着，更多数学课上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老师讲解的画面，以及深夜独自面对数学题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短暂的兴奋。那份对物理的“喜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和奢侈。
放学铃声像救赎般响起。黎恩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书包，把那张重如千钧的意向表胡乱塞进文件夹最深处。她需要时间，更需要来自父母的理性分析。
晚餐桌上，氤氲的饭菜香气也化不开那份沉重。黎恩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终于鼓起勇气，将分科的困扰和盘托出。
“爸，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迷茫，目光在父母脸上逡巡。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母亲放下筷子，语气温和却透着认真：“恩恩，爸爸妈妈尊重你的兴趣和意愿。但选择不能只凭一时意气，要客观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父亲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声音沉稳：“优势很明显，文科类顶尖，尤其是语言能力，这是天赋，也是将来无论做什么都重要的基础。你的语文素养、英语表达能力，放在任何领域都是核心竞争力。劣势……数学确实是理科绕不过去的大山。”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而关切地看向女儿，“你物理期末考得不错，但那是建立在你投入了远超常人的精力，还有景钟那孩子一直在帮你补短板的基础上。如果选了理科，意味着你要把更多甚至全部精力，继续投入到数学这个无底洞里，去弥补那个巨大的差距。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和持续拼搏的韧性吗？这过程会很苦，非常苦，而且结果未必如你所愿。你确定要用自己的短板，去硬碰别人赖以生存的长板吗？”
母亲轻轻握住黎恩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恩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文科也很好，以你的语文英语成绩，加上历史政治，冲击顶尖文科院校完全有把握。你可以发挥所长，走得更稳、更轻松。人生很长，选择一条能让你发挥优势、走得从容的路，未必不是一种智慧和幸福。”
父亲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析着她面临的困境。母亲的话则像温暖的溪流，抚慰着她内心的挣扎。黎恩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她拿出那张被揉得有些皱的物理期末卷，指着那个“89”，声音带着不甘却也透着一丝认清现实的疲惫：“我知道这分数有景钟很大的功劳……我也确实喜欢弄懂那些物理现象的感觉……可是数学……”她哽咽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很努力了，但那种挫败感……我怕……怕选了理科，最后不仅数学没上去，连我擅长的文科优势也荒废了，两头都落空……”
饭桌上的空气凝滞了。父母看着女儿眼中交织的喜爱、挣扎与清晰的恐惧，都沉默了。最终，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心疼和理解：“恩恩，爸爸妈妈不想看你把自己逼得太苦。选择文科，并不意味着放弃对知识的热爱。你依然可以关注物理，可以用你擅长的文字去理解和表达科学之美。重要的是，找到一条能让你发挥所长、自信前行的路。”
“那就选文科吧。”母亲替父亲说出了决定，她紧了紧握着黎恩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放下包袱，轻装上阵。用你最锋利的剑，去开辟属于你的天地。”
“谢谢爸！谢谢妈！”黎恩的声音哽咽了，心头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瞬间被挪开，随之涌上的并非全是轻松，还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对那条未竟理科之路的淡淡遗憾，以及对未来文科征途的茫然与重新定位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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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景钟家书房的气氛则截然不同。
明亮的灯光下，景父看着儿子在“理科”选项上毫不犹豫打下的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很好！这才是我们景家的孩子！数理基础扎实，逻辑思维强，理科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目标要定高一点，星汐大学的物理系或者数学系，我看就很好！”
景母端来切好的水果，温柔地笑着：“钟钟有主见，我们放心。物理竞赛那边也要抓抓紧，自主招生的敲门砖呢。”
景钟点点头，目光沉静而专注：“我知道。竞赛和高考我都会全力以赴。” 星汐固然是目标，但此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寒假结束时天文馆外那句“一起考出去”的约定，是黎恩在物理难题前骤然亮起的眼神。一个更具体、也更让他心潮涌动的目标轮廓在心底成型——那个目标里，物理的星辰大海是方向，而那个能与他并肩仰望星空的身影……他微微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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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课间，分科意向的暗流在教室涌动。丁嘉一把搂住黎恩的脖子，哭丧着脸，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夸张：“恩恩！我终于解脱了！物理这个魔鬼要彻底抛弃我了！”她把自己的意向表拍在桌上，大大的“文科”二字力透纸背。“我爸妈举双手双脚赞成！说我再跟物理死磕下去，他们怕我英年早秃！以后我就去文科班当我的‘历史小百科’和‘八卦女王’啦！你呢？肯定跟着你家景老师选理了吧？”她挤眉弄眼。
黎恩看着好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我……我选了文科。”
“啊？”丁嘉愣住了，随即瞪大了眼睛，音量不自觉地拔高，“文科？黎恩你选文科？你物理那么好！景老师他……”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黎恩的脸颊有些发烫，更多的是被看破心思的窘迫和一丝难言的苦涩。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斜后方靠窗的位置，景钟似乎听到了丁嘉的惊呼，正抬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错愕和询问。黎恩的心猛地一揪，迅速低下头，避开那道让她心慌意乱的目光，声音干涩地解释：“我……我数学太差了，爸妈也建议我选文科更稳妥……”
丁嘉看着她躲闪的样子，再看看景钟那边，似乎明白了什么，夸张的表情收敛了些，用力拍了拍黎恩的肩膀：“哎呀，文科好！文科妙！以后我们姐妹俩称霸文科班！让那些理科狗羡慕去吧！”她试图用插科打诨驱散尴尬的气氛。
黎恩顺着丁嘉的目光，望向教室后排。阮俊晖正靠在后排的储物柜旁，手里捏着意向表，眉头罕见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有些放空，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他面前站着景钟，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
“……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景钟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冷静分析，但黎恩敏感地察觉到那冷静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掠过她这边。“你的数学竞赛成绩足够亮眼，物理也是第一梯队。逻辑思维是你的强项，理科更适合你未来的发展空间。”
阮俊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但我爸妈……他们觉得金融或者管理更‘实用’，希望我学文，以后好接手家里那摊子事。”
景钟沉默了几秒，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阮俊晖身上，带着一种穿透力：“那你自己呢？抛开你爸妈的期望，抛开那些‘实用’的考量，你真正想学什么？是去解构那些精妙的公式和模型，还是去分析那些宏观的经济数据和人事管理？”
阮俊晖被问得一怔。他想起寒假自习室，给丁嘉画物理情境图时那种掌控感，想起解开一道复杂数学难题时那种纯粹的、近乎征服的快感。
景钟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又淡淡地加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复杂：“而且，黎恩都选了文了。你阮俊晖，总不至于连理科这条路都不敢一个人走下去吧？”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阮俊晖骨子里的骄傲和不甘。
阮俊晖猛地抬眼，对上景钟的目光，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黎恩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谁怕了！小爷我就跟物理数学死磕到底了！金融？让他们自己玩去吧！”他一把从景钟手里抽回意向表，拿起笔，在“理科”选项上重重地画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勾，动作利落甚至带着点狠劲儿。
景钟看着他签下名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难以称之为笑容。黎恩选择了文科，这个事实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原本笃定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始料未及的涟漪。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黎恩的位置，只看到她低垂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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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分科结果尘埃落定。
黎恩的名字，最终出现在了文科班的名单上。当她将自己的意向表郑重交给班主任秦老师时，指尖冰凉，掌心却微微出汗。秦老师看了看表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平时在物理上表现亮眼、此刻却选择了文科的女孩，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黎恩？选了文科？这……老师还以为你会继续在理科上发光发热呢。不过，尊重你的选择。文科也是广阔的天地，以你的语文英语优势，好好发挥，前途一样光明。”
“谢谢秦老师，我会努力的。”黎恩的声音不大，努力保持着平稳，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一丝落寞。她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她如芒在背。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查看分班结果的同学。丁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恩恩！以后我们就是文科班战友啦！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黎恩笑着抱了抱她，笑容有些勉强：“嗯，战友。”
另一边，景钟和阮俊晖也走了过来。阮俊晖双手插兜，依旧是那副懒散样，但眉宇间少了些阴郁，多了点意气风发，甚至略带挑衅地扫了黎恩一眼。景钟的目光落在黎恩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未散尽的错愕，有深切的困惑，有隐隐的失落，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黎恩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她迎上景钟的目光，努力想挤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嘴角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地说：“对不起，我选了另一条路。” 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景钟眼中那片骤然黯淡下去的星空。
四人站在走廊的窗边，窗外是早春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的默契与热烈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了，”阮俊晖伸了个懒腰，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松，“分道扬镳了各位。文科班的两位女士，以后物理题就别来烦我们了。” 他特意加重了“女士”两个字，目光扫过黎恩。
“谁稀罕！”丁嘉立刻反击，试图活跃气氛，“以后我的历史笔记可是绝版，你们理科狗想看都没门！”
黎恩和景钟却都没有接话。黎恩低着头，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枚星轨徽章，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景钟的目光则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下颌线清晰得仿佛刀刻。
景钟单独约了黎恩到操场散步，由于分科的事情俩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尴尬，总的来说是黎恩觉得尴尬，她觉得对不起景钟的付出。
景钟看出了黎恩的心思，主动破冰：“你选文也很好啊，毕竟你的语文和英语那么厉害，就连英语课代表平时都会来问你英语成绩。”
“可......可是，你帮我补了这么久的物理让我从不及格到89，我最终选择了文科你不会生气吗？你还说我在物理上面很有天赋，学的也很快，所以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是错的就应该选择理科吗？”黎恩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她很怕景钟生气，怕他刚刚说的都是客套话。
听到这话的景钟，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你在物理上面有天赋，是你的加分项，可是分科这总东西就是要选择自己的强项，就算你选择了文科，我们照样可以一起探讨物理题，聊天文不是吗，我们四人组还是会一直在，所以你选择文科是很棒的选择，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可不是小气鬼景钟。”
......俩人就这样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分科，将他们推向了不同的教室，划开了清晰的文理距离。黎恩踏上了她更擅长却也带着遗憾的文科之路；丁嘉将在文科的海洋里寻找新的方向；阮俊晖选择了挑战家族期望的理科；景钟则继续在理科的巅峰攀登，只是身边少了一个跟他一起解题的身影。
在早春微寒的空气中，在彼此间那道无形的隔阂里，那条名为“一起考出去”的引力线，仿佛被骤然拉长、绷紧，甚至染上了一丝不确定的裂痕。黎恩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徽章，那两条缠绕的星轨图案仿佛也变得模糊起来。星轨在此刻彻底分途，而心轨的走向，在迷茫与遗憾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晦暗不明。她抬起头，望向景钟沉默而疏离的侧影，心中一片茫然：未来的星空下，是否还会有交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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