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暖，日子里的甜

开春后的第一场雨，带着点料峭的寒意，淅淅沥沥打在东厢房的窗棂上。李欣茹正蹲在炕边整理旧物，从沈豪的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阳光的气息飘出来——里面装着他从小到大的奖状，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少年沈豪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支钢笔，笑得露出豁牙。

“这钢笔我记得，”沈豪端着刚晾好的热水进来，看见照片时愣了愣，“当年区里作文比赛得的奖，你爸给我颁的奖。”

李欣茹抬头笑：“我爸总说，那届比赛就数你写的《我家的老槐树》最动人，说你把树影写得跟会动似的。”她指尖划过照片里的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却透着股韧劲，“今年夏天，咱们在树下搭个葡萄架吧？我看村里老王家的葡萄藤都爬到房顶上了。”

沈豪刚点头，院门口就传来沈妈妈的大嗓门：“欣茹，快来帮我看看这苗！”两人出去时，见沈妈妈蹲在墙根下，手里捧着几株绿苗，叶子上还沾着泥点，“镇上集上买的草莓苗，说是能结红果果，就是不知道咋栽。”

李欣茹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副蓝布袖套——沈豪穿旧的工装布洗得发白，针脚却依旧扎实。她从柴房找出小铲子，在墙根下掘出片松软的土，把苗小心翼翼栽进去，又浇了点淘米水：“妈，这苗喜湿，得常浇水，就是别浇太多，怕烂根。”

沈爸爸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看，忽然咳嗽两声：“当年你妈也在这儿种过草莓，就是没成活，说是被鸡啄了。”沈妈妈嗔怪地瞪他一眼，脸上却泛着红：“那时候哪懂这些，就知道往土里一埋完事。”

沈豪看着李欣茹蹲在地上，耐心地给每株苗培土，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沈妈妈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柔和的画。他忽然想起年前最犯愁的时候，李欣茹拿着那副新做的袖套，说“我要的是炕头捂热的被窝”，原来日子里的暖，从来都不在金梁玉柱上，而在这一锨土、一勺水、一句拌嘴里。

入夏时，草莓苗真的结了果。红通通的果子藏在绿叶下，像撒了把小玛瑙。李欣茹摘了满满一碗，用井水冰过，端给沈爸爸沈妈妈时，老爷子吃得直咂嘴：“比镇上买的甜，有股土腥味。”沈妈妈笑着拍他：“那叫土香味，你懂啥。”

葡萄架也搭起来了。沈豪找了几根结实的竹竿，李欣茹扶着，两人一递一接，把藤条缠上去。傍晚时分，藤蔓的影子在地上晃悠，像铺了层绿纱。沈豪搬了张竹椅放在架下，李欣茹端来刚煮好的绿豆汤，两人对着喝，听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倒比在城里吹空调还惬意。

这天晚上，沈豪加班回来，刚到院门口就听见灶房里的笑声。推开门，见李欣茹正和沈妈妈围着灶台转，案板上摆着些切碎的南瓜，“这南瓜是后园摘的，我想着蒸点南瓜馒头，明早给你当早饭。”沈妈妈手里揉着面团，李欣茹在旁边撒面粉，手腕上的蓝布袖套沾了点白，像落了层雪。

“爸呢？”沈豪放下包问。

“在里屋看相册呢，”李欣茹回头笑，“翻出你小时候光屁股的照片，说等咱有孩子了，也得这么拍一张。”

沈豪脸一热，刚要说话，就见沈爸爸拄着拐杖出来，手里举着本相册：“你看你看，这是你五岁那年，在老槐树下摔了一跤，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照片上的小男孩趴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后的槐树倒是枝繁叶茂，绿得发亮。

李欣茹凑过去看，笑得直不起腰：“跟现在一点都不像，现在多稳重。”

“那是你没见他急的时候，”沈妈妈插话说，“上次换梁，师傅说少根钉子，他骑着车在村里跑了三趟，满头大汗回来，跟个落汤鸡似的。”

一家人围着相册说笑，灶上的南瓜馒头渐渐发起来，透着股甜香。沈豪看着李欣茹和爸妈凑在一起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就是有人陪你笑过去的糗事，有人盼你将来的日子，就像这南瓜馒头，面粉是日子的底色，南瓜是藏在里头的甜，揉在一起，蒸出来的全是暖。

秋收的时候，村里请了收割机，轰隆隆地在稻田里转。沈豪和李欣茹去帮忙，李欣茹学着捆稻子，手指被稻叶划了道小口子，沈豪赶紧从口袋里掏创可贴——还是上次给沈爸爸换药时剩下的，他一直揣着。

“这点小伤算啥，”李欣茹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你看王婶，手上全是茧子，照样割得比谁都快。”

沈豪没说话，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阳光晒得稻穗金灿灿的，远处的收割机扬起金色的粉尘，像撒了把碎金子。李欣茹忽然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带着点稻壳的粗糙感：“沈豪，我觉得现在真好。”

“好在哪儿？”

“好在……”她歪头想了想，“好在草莓结果了，葡萄爬藤了，爸妈身子骨利索了，你也不用天天愁眉苦脸了。”她捡起根稻穗，在他鼻尖上扫了扫，“就像这稻子，得经春种秋收，才能有米吃，日子也一样，得慢慢过，才知道甜。”

年底的时候，沈豪给东厢房装了台空调。沈妈妈总说费电，李欣茹却拉着她试：“妈，您看这热风多暖和，今年冬天就不用总揣热水袋了。”沈爸爸坐在炕边，看着墙上新贴的年画，忽然说：“明年开春，把西厢房也拾掇拾掇，等有了孩子，好住。”

李欣茹脸一红，往沈豪身后躲，却被他一把拉住。沈豪看着爸妈眼里的笑意，忽然想起装修时那些难眠的夜晚，想起李欣茹掏出年终奖时的坦然，想起老支书送来的松木梁，原来生活从不是一路平坦，那些曾让你犯愁的坎，那些帮过你的人，那些藏在烟火里的暖，最后都会变成日子里的甜，像蒸南瓜馒头时，慢慢发酵的香。

大年初一早上，李欣茹穿上沈妈妈新做的红棉袄，领口的缠枝莲洗得更艳了。沈豪在院里放鞭炮，李欣茹站在门内看，袖口的蓝布袖套和红棉袄配在一起，竟格外好看。沈爸爸沈妈妈在屋里煮饺子，蒸汽从锅盖缝里冒出来，模糊了窗上的冰花，也模糊了远处的老槐树。

饺子端上桌时，李欣茹发现自己碗里的饺子都捏着花边——那是她最爱吃的素馅。沈豪正给沈爸爸夹了个肉馅的，老爷子咬了一口，忽然说：“今年的饺子比去年的香。”

“那是因为今年有欣茹帮忙调馅，”沈妈妈笑着说，“这孩子调的馅，咸淡刚好，还有股鲜劲。”

李欣茹低头喝饺子汤，暖意从胃里漫上来，一直到心里。她看了眼沈豪，对方正冲她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院外的葡萄架上积了点雪，藤条上还挂着去年结的干葡萄，像串小玛瑙。草莓地里盖着草帘，等开春掀开，又该冒出新绿了。

原来所谓的圆满，从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而是有个人陪你跨过沟沟坎坎，有双手和你一起揉面做饭，有屋檐下的烟火气，有日子里的细碎甜。就像这东厢房的梁，换过新的，才更稳；就像这手里的碗，装过热汤，才更暖。

沈豪忽然碰了碰她的手，低声说：“等天暖和了，咱去拍张全家福吧，就站在葡萄架底下。”

李欣茹点头，看着碗里的饺子，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饺子，捏着花边，藏着馅，咬一口，全是香。窗外的鞭炮又响起来，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也惊动了檐角的冰棱，一滴水珠顺着冰棱滑下来，落在窗台上，像颗刚落下的甜泪，预示着又一个崭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