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皇城门前停稳时,季倾予隔着绣着云纹的轿帘,已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抽气声。
她指尖在微凉的帘杆上顿了顿,缓缓将轿帘挑开一道。
——日光着肃穆气息涌进来,入眼便是黑压压一片朝臣。
青紫色官袍在宫墙下铺展开,所有人都垂首而立,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而队列最前端的白玉石阶上,玄色王袍如泼墨凝霜,穆承渊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冷冽的目光正越过人群,直直落在轿帘处。
“嘶……君上竟真的亲自候着?”
“莫说外邦公主,便是三年前太后从行宫归宁,君上也只在宫门口立了片刻……”
“这云朝公主究竟有何不同?竟能让君上这般模样?”
细碎的议论声像落雪般簌簌响起,又被朝臣们慌忙用咳嗽声掩盖。
有新晋的年轻官员忍不住抬眼偷瞄,正对上穆承渊微蹙的眉头。
吓得脖子一缩,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他伺候穆承渊多年,从未见这位国君为谁等过片刻,更别提在皇城正门这般郑重其事。
季倾予定了定神,踩着轿夫搭好的朱红木凳落地。
裙摆扫过轿身的瞬间,玄色身影自台阶上缓缓下移,穆承渊步幅不大,玄色王袍下摆随着动作轻扫石阶。
每一步都像踩在寂静的空气里,让周遭的窃窃私语瞬间掐断。
穆承渊云朝公主,季倾予?
他在三步外站定,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听不出半分情绪。
季倾予敛衽福身,动作行云流水。
季倾予臣妾在。
穆承渊的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笑意。
『臣妾?这般主动?呵,倒是如当年一般。』
穆承渊既入穆宫,便守好本分。
他目光掠过她微颤的眼睫,语气淡得没有波澜。
穆承渊偷偷瞄着轿子里比自己少一个头的小兔子,抿唇掩饰自己的笑意。
话音刚落,身后又响起一阵极轻的骚动。
站在后排的侍御史忍不住用肘尖碰了碰同僚,眼神里满是震惊。
——君上竟对和亲公主说这么长的话?还亲自点了名?
这简直比冬日打雷还稀奇!
连最年长的太傅都捋着花白胡须暗忖:
看来这和亲之事,远比朝臣们想的要复杂。
思虑完,还很肯定自己的想法,郑重其事地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
穆承渊似未察觉周遭动静,转身朝宫殿走去,玄色袍角在阳光下划出冷硬的弧度。
穆承渊随驾。
季倾予跟上时,听见身后又响起压低的私语。
“瞧见没?君上虽冷,却没让公主独自跟在后头……”
“嘘!作死不成?仔细君上听见!”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微光,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绣着云纹的绢帕。
这穆国国君的举动,比云朝朝堂上的博弈更难猜透。
「明明是亲自迎接,偏做得这般疏离。」
「明明语气冰冷,却又在细节处留了三分余地。」
季倾予望着他挺拔而孤冷的背影,心下暗叹:
「好装。」
行至殿前,巍峨宫墙投下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穆承渊忽然停步,却未回头。
穆承渊穆宫不比云朝深宫,规矩多,人心杂。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冷冽。
穆承渊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
季倾予敛声。
季倾予臣妾记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答应我了』
穆承渊心中激动,面上却没半分温情。
这时,一旁的礼部尚书突然上前,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板着脸道。
礼部尚书公主初来乍到,当先知礼仪、守规矩,莫要坏了我穆国百年礼制!
他说着,故意将“百年礼制”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里满是审视。
站在他身侧的户部侍郎也跟着附和。
户部侍郎尚书大人说得是!听闻云朝风俗与我穆国大异,公主还是先学规矩为好,免得失了体统,惹君上不悦。
『这俩老东西没事找事?』
穆承渊眉头微皱,却也没开口。
话里话外,都透着刁难。
季倾予抬眸,眼底笑意清淡却不卑不亢。
季倾予二位大人说得是。既入穆国,自当遵穆国礼制,只是臣妾初来,许多规矩尚未熟知,往后还望二位大人多提点——毕竟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若因不懂规矩失了礼,反倒显得穆国待客不周,岂不是坏了国君亲迎的心意?
她话音刚落,穆承渊已抬脚迈上台阶,只留给众人一句冷淡淡的“聒噪”,便径直入殿。
礼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被噎得脸色发青。
望着季倾予的背影,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这云朝公主,看着温婉,倒是只不好惹的狐狸。
季倾予望着穆承渊消失在殿门后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
「好恐怖的一个人啊」
…
『这群老东西是太闲了吧』
『明日早朝,定要给他们个教训!敢给我的倾倾宝贝下马威,给我等着!』
……
夜色漫过宫墙时,季倾予已被引至月昭殿。
殿内烛火如豆,雕花穹顶垂下暗红纱幔,绣着西域特色的缠枝纹样。
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疏离。
她刚卸下繁复的凤冠,殿门便被推开。
穆承渊带着一身夜寒走了进来。
他扫过满桌未动的合卺酒,目光落在她松了半缕的发间,声音没什么起伏。
穆承渊坐。
季倾予依言在软榻边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银线刺绣。
『好可爱哦』
穆承渊低下头,浅浅勾起嘴角。
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如初的那般冷淡。
穆承渊却没靠近,径直走到窗边的矮榻旁,随手将玄色外袍解下丢在榻上,露出内里月白常服。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他忽然开口。
穆承渊穆国不兴中原那些虚礼,不必拘谨。
季倾予抬眸,正撞见他转身时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旧疤,心头微动,却只低声道。
季倾予谢君上。
「这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吗?」
『倾倾怎得这般见外?倒是不一样了,还是从前那般舒心。』
穆承渊没再接话,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指尖叩在杯沿的动作带着惯有的冷硬。
他瞥向床榻上铺着的鸳鸯锦被,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穆承渊你睡床,我睡榻。
季倾予国君不必如此……
季倾予话未说完,便被他冷淡的眼神打断。
穆承渊穆宫不比你云朝,你确定你要睡榻?
季倾予话堵在喉间。
她确实不想睡榻,又小又硬,也睡不惯。
不过,她不明白,这穆国国君怎么对自己这般好?就是态度跟面上冷淡到了极致。
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穆承渊安分些,别给我惹麻烦。
说罢,他竟真的在窗边矮榻上躺下,背对着床榻,连锦被都未盖。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挺直的肩背镀上一层冷辉,衬得那道旧疤愈发清晰。
季倾予望着他孤冷的背影,忽然想起白日里朝臣们的窃窃私语
——这位国君少年时曾亲征沙场,想来这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她悄悄往床内侧挪了挪,将锦被拉至胸口。
烛火渐弱时,隐约听见矮榻上传来极轻的呼吸声,均匀却浅淡,显然并未睡熟。
季倾予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缠枝纹,忽然明白这场和亲中,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夜半风起,吹动窗棂发出轻响。
季倾予翻身时不慎碰掉了床尾的玉佩,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几乎是同时,矮榻上的身影缓身坐起,穆承渊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依旧警惕。
穆承渊怎么了?
季倾予没什么,玉佩掉了。
季倾予连忙弯腰去捡,却见他已起身走过来,比她先一步拾起玉佩。
月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枚暖玉在他掌心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将玉佩递还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像细针般刺得季倾予心头一跳,她慌忙缩回手
指尖微微发烫,连耳根都悄悄染上热意。
穆承渊却神色如常,只淡淡收回手,转身走回矮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穆承渊轻轻勾起一边嘴角,不是很明显的。
穆承渊睡吧
季倾予攥着温热的玉佩,指尖仍残留着那瞬的凉意,听着身后重新响起的浅淡呼吸声
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比白日里的朝堂博弈更熬人。
她望着帐幔上摇曳的烛影,暗暗握紧了拳
——这穆国的日子,还真是难过!
穆承渊重新回到床榻上,背对着季倾予掩嘴偷笑。
刚才他差点没绷住笑。
『哈哈,倾倾好可爱啊!!!』
……
季倾予显然是不会知道穆承渊这些心理的。
也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
【小瑜有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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