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初遇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消毒水的味道像层冰壳，冻得人指尖发麻。时昀趴在护士站的病历本上打盹，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干涸的碘伏，是上一台缝合手术留下的印记。

“医生！医生！”

急促的呼喊撞碎了走廊的寂静，时昀猛地惊醒，抬头就看见三个穿警服的人抬着担架冲进来。最前面那个高个子警察跑得太急，制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侧别着的枪套，左胸的警号被血渍糊住了一半，只能看清末尾两个数字——73。

“腹部贯穿伤，失血量超过1000cc！”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担架边缘，“快！”

时昀抓起听诊器往抢救室跑，擦肩而过时，对方的胳膊肘狠狠撞在他肋骨上。他没顾上疼，目光落在担架上的人身上——那人穿着同样的警服，眼睛半睁着，嘴唇泛着死灰，腹部的伤口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把深蓝色制服浸成了沉甸甸的黑。

“姓名？”时昀扯开无菌包，镊子夹着纱布按上去，血瞬间透了过去。

“贺郁亭，缉毒队的。”旁边的年轻警员带着哭腔，“刚才抓捕的时候，被嫌犯用弹簧刀捅的！”

时昀的动作顿了半秒。他抬眼看向担架上的人，贺郁亭恰好也在看他，那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却亮得吓人，像暗夜里骤然亮起的警灯。时昀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还死死攥着副手铐，链环上沾着的血滴在不锈钢床沿，发出嗒嗒的轻响。

“松开。”时昀拍了拍他的手背，手套被血浸得发黏，“手术要消毒。”

贺郁亭没动，只是盯着他。时昀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很多，即使躺着，肩膀的线条也显得宽而沉。他忽然想起上周听护士说的，缉毒队有个姓贺的队长，抓毒贩时敢徒手夺刀，没想到是这样一副模样——狼狈，却带着股不肯折的硬气。

“听话。”时昀放轻了声音，像哄哭闹的伤员，“我是时昀，今天的值班医生。松开手铐，我才能救你。”

贺郁亭的喉结动了动，指节终于慢慢松开。时昀把那副手铐捡起来，链环上还挂着点皮肉组织，他皱了皱眉，随手放在器械盘旁边。推往手术室的路上，他听见年轻警员在后面跟同事说：“亭哥本来轮休的，接到线报就自己赶过去了……”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时昀低头看向贺郁亭的脸。麻醉剂还没起效，对方的睫毛在颤抖，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疼痛。时昀忽然想起自己十八岁刚进医学院时，解剖课上第一次拿手术刀，手也是这样抖的。

“会有点疼。”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在提醒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贺郁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平静了些。他看着时昀的白大褂，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实习医师牌，忽然扯了扯嘴角，用气声说：“……小朋友，手别抖。”

时昀的耳尖腾地红了。他握紧手术刀，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听见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为这场深夜的生死较量倒计时。

六个小时后，天光大亮。时昀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的手还在抖，下巴上压出两道深深的红痕。贺郁亭的同事围上来，那个年轻警员眼眶通红：“医生，他……”

“暂时脱离危险。”时昀靠在墙上，后背全是汗，“但失血太多，需要观察。”

他看向ICU的方向，玻璃门后，贺郁亭躺在病床上，胸口微弱起伏。那副手铐被护士洗干净了，放在床头柜上，金属链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时昀忽然想起贺郁亭最后那句话，“小朋友，手别抖”，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了撇。

20岁的实习医生，第一次主刀重伤员，手怎么可能不抖。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双手将来要缝合的，不止是伤口。还有那些藏在白大褂与警服之下，注定见不到光的心事。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清晨的凉意灌进来，时昀裹紧白大褂，看见楼下的警车正在撤离，红蓝相间的警灯慢慢熄灭，像颗逐渐沉下去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