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包子

贺郁亭来拆线那天，时昀正在给住院部的老太太换点滴。

护士站的对讲机里传来呼叫，说缉毒队的贺警官在诊室等他。时昀捏着输液管的手顿了顿，塑料管壁上的水珠顺着指尖滑下去，凉得像那天凌晨的血。

他赶到诊室时，贺郁亭正背对着门站着，穿着件深灰色夹克，后颈的头发比上次见时短了些，露出一小片泛红的皮肤——大概是拆线前自己刮胡子时不小心蹭到的。听见脚步声，贺郁亭转过身，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不自然地垂着，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

“时医生。”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比手术前明显了些，“麻烦你了。”

时昀拉开椅子坐下，示意他把衣服撩起来：“恢复得不错，没发炎。”他的指尖碰到贺郁亭腹部的皮肤时，对方还是像上次那样绷紧了肌肉，“放松点，拆线不疼。”

贺郁亭“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时昀的白大褂上。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小块，和他自己那支用了三年的警用水笔有点像。

“实习快结束了？”他忽然问。

“还有两个月。”时昀低着头拆最后一针线，动作轻得像拈着片羽毛，“怎么？”

“没什么。”贺郁亭的喉结动了动，“上次……多谢你。”

时昀没接话。拆线钳“咔嗒”一声合上，他把沾着细线的纱布扔进垃圾桶，起身去拿碘伏：“这两周别剧烈运动，别吃辣。”

贺郁亭应着，目光却瞟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面包袋角。时昀今天值连班，从早上八点忙到现在，只在查房间隙啃了半块干面包。

“忙到现在？”贺郁亭忽然问。

时昀手上的动作一顿：“嗯，刚下手术。”

贺郁亭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他低头写医嘱时，悄悄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了诊室角落的储物柜。等时昀转身递给他诊断单，他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像片羽毛落上去，又飞快地飘走。

“走了。”贺郁亭把诊断单折成小方块塞进裤袋，“队里还有事。”

他走后，时昀收拾器械时发现了储物柜里的东西——两个还热乎的肉包子，用油纸包着，上面印着街角那家老字号包子铺的logo。时昀捏了捏，温度透过纸传过来，烫得指尖发麻。

他想起上周值夜班，贺郁亭的同事送嫌犯来做体检，闲聊时说贺队住院那几天，总在凌晨盯着ICU的方向发呆，还让护工帮忙打听，那个姓时的实习医生晚上爱吃什么。

那天的包子，时昀没敢趁热吃。他把它们塞进白大褂口袋，直到查房结束回到休息室，才拿出来慢慢啃。肉馅里的葱姜味混着淡淡的中药香——贺郁亭大概还在喝医院开的调理汤药，连带着买的包子都挑了清淡口的。

从那以后，贺郁亭总像算好了时间似的出现在医院。

有时是下午三点，时昀刚下门诊，他就拎着杯热奶茶站在走廊尽头，说是“路过买的，多了一杯”；有时是深夜十一点，急诊室送来醉酒闹事的醉汉，贺郁亭带着队员来处理，完事了会敲敲时昀的休息室门，扔进来一袋刚出锅的关东煮，汤还冒着热气。

最夸张的一次，时昀被导师骂哭了，躲在楼梯间抹眼泪。手机震了震，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三楼楼梯间风大，下来。”

他下去时，看见贺郁亭靠在住院部的梧桐树下，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里面是小馄饨，汤面上漂着翠绿的葱花，碗底沉着两个卧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

“我妈煮的，她让我给同事带点。”贺郁亭别过脸，耳尖有点红，“你……趁热吃。”

时昀捧着保温桶，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听见贺郁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来，显示着“缉毒队-紧急集合”的通知。贺郁亭看了眼消息，又看了看他，最终只是把围巾摘下来，往他脖子上一绕：“吃完早点回去，别着凉。”

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消毒水味。时昀看着贺郁亭跑向警车的背影，忽然发现那辆警车的编号末尾，正是他第一次见时模糊的“73”。

那天的小馄饨，时昀吃到最后才发现碗底压着张纸条，上面是贺郁亭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别听老教授的，你很棒。”

纸边缘有点皱，像是被人攥了很久。时昀把纸条叠成小方块，塞进装钢笔的笔袋里，笔尖的缺口正好对着那道折痕，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他那时还不知道，有些藏在热包子和小馄饨里的温柔，注定要和警灯一起，在某个深夜骤然熄灭。就像他也不知道，贺郁亭每次出任务前，都会把他的号码从“时医生”改成“昀昀”，任务结束后再改回去，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腹部那道刚长好的疤，像条沉默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