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读的消息

暴雨是从凌晨两点开始下的。

时昀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脱白大褂时手指都在抖。护士站的电子钟跳成2:17，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有人在用石子敲窗。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贺郁亭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在忙？”

时昀靠着墙打字，指尖滑过屏幕时，看见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三天前的记录。他发了张医院食堂的糖醋排骨照片，贺郁亭回了个“馋了”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等我回来请你吃好的”。

“刚下手术。”他回过去，又补了句，“外面雨大，你在哪？”

消息发出去，一直是灰色的“已送达”。

时昀捏着手机站了会儿，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的湿气涌进来，闷得人胸口发紧。他想起昨天贺郁亭来医院送文件，路过急诊室时隔着玻璃朝他挥了挥手。那时他正在给一个高烧的孩子抽血，没来得及回应，只看见贺郁亭转身时，夹克衫后摆沾着片枯黄的银杏叶——是医院门口那棵老银杏落的。

手机始终没再亮。时昀把它塞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壳随着呼吸起伏。他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速溶粉在热水里打着旋，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凌晨四点，雨势丝毫未减。

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浑身湿透的年轻警员跌进来，警服上的泥水混着暗红的血，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时医生！快！亭哥他……”

时昀手里的咖啡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液体溅在鞋面上，他却没感觉到疼。

“在哪？”他抓住警员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城郊仓库……枪战……”警员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亭哥为了掩护我们……中了两枪……”

时昀抓起急救箱就往外冲。雨太大，救护车在积水里打滑，他盯着窗外模糊的路灯，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那条消息依旧是未读。

他想起上周值夜班，贺郁亭发来定位，是在城市另一端的码头。时昀回了句“注意安全”，对方隔了半小时才回个“嗯”，后面跟着张拍糊了的照片：夜色里的江面泛着磷光，远处的货轮亮着一盏孤灯。

“在等收网。”贺郁亭说，“结束了带你来看江景。”

时昀那时还笑他，说江风吹多了容易风湿，不如去吃火锅。

仓库外拉起了警戒线，红蓝警灯在雨幕里炸开一片模糊的光。时昀冲进去时，看见贺郁亭躺在临时铺着的雨布上，胸口的警徽被血浸透，变得沉甸甸的。他跪下去，手指抖得连听诊器都握不住。

“贺郁亭？”他的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我来了……”

贺郁亭的眼睛半睁着，视线涣散。时昀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见气若游丝的声音：“手机……”

他摸遍贺郁亭的口袋，终于在夹克内袋里摸到那部摔裂了屏的手机。指纹解锁失败，时昀咬着牙输入自己的生日——屏幕亮了。

置顶的对话框是他的名字，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2:16，是贺郁亭发的。不是刚才那句“在忙”，而是张照片：仓库外的雨帘里，隐约能看见警车的轮廓，配着一行字：“等我，马上就好。”

发送时间，比他收到的“在忙”早了一分钟。

时昀突然想起什么，翻到自己的消息记录。他那句“外面雨大，你在哪？”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

原来贺郁亭发了两条消息。原来他的关心，没能越过这场暴雨。

“时昀……”贺郁亭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他的脸。

时昀抓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来，滴在贺郁亭的手背上。“我在。”他说，“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贺郁亭的喉结动了动，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软得像融化的雪。然后，他的手彻底垂了下去，胸口的警徽在雨里闪了最后一下，彻底暗了。

远处传来同事的哭喊，时昀却像听不见。他把贺郁亭的手机按在自己心口，屏幕上那行“等我，马上就好”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句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雨还在下，冲刷着仓库里的血，也冲刷着他口袋里那枚始终没有变成“已读”的消息。时昀忽然想起贺郁亭总说，缉毒警的手机要时刻保持电量，因为不知道哪条消息，就是最后一句。

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时间，等一个平安的已读，等一顿迟到的火锅，等一句藏了太久的话。

却忘了，有些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就注定等不到回复。

就像有些人，相遇在血色里，注定要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