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宝

冬至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时昀轮休。

手机在九点整准时震动，他闭着眼摸过来，屏幕上跳动着“贺郁亭”三个字。电流声里混着隐约的车鸣，对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下楼。”

时昀趿着拖鞋拉开窗帘，看见楼下停着辆半旧的越野车，贺郁亭倚在车门上，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点削瘦的下巴。他抓起外套往楼下跑，电梯里对着镜面理了理头发，才发现自己还带着睡觉时压出的红印。

“去哪？”他拉开车门，暖气扑面而来，副驾座上放着个粉色的暖手宝，绒布套上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贺郁亭发动车子，方向盘转了个弯：“带你去个地方。”他瞥了眼时昀盯着暖手宝的眼神，耳根有点红，“队里小姑娘送的，我用不上。”

时昀把暖手宝抱在怀里，热度透过布料渗进毛衣，暖得人指尖发酥。他想起上周贺郁亭来医院，看见他给冻得发抖的病人捂手，当时没说什么，只是临走前提了句“你手怎么总这么凉”。

车子开出城区，沿着河边的公路往前跑。银杏叶落了满地，被车轮碾出细碎的声响。时昀打开车窗，风卷着草木的清香灌进来，他看见贺郁亭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睫毛比平时看起来更长些。

“你以前常来这？”他问。

“嗯，刚入队时压力大，就开车来河边待着。”贺郁亭转了转方向盘，“前面有片芦苇荡，这个季节应该挺好看。”

停好车往芦苇荡走，时昀才发现贺郁亭穿了双运动鞋，裤脚卷起来，露出脚踝上那道浅褐色的疤——是上次抓捕时被铁丝网划的。他下意识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指尖在口袋里蜷成一团。

“冷吗？”贺郁亭忽然停下脚步，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羊绒的料子很软，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我妈织的，暖和。”

时昀的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双眼睛，看着贺郁亭转身往前走的背影。对方的步伐很大，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像是在等他跟上。芦苇在风里摇出沙沙的响，阳光透过穗子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

他们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贺郁亭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出白色的热气。里面是红糖姜茶，还卧着两颗桂圆，甜香混着姜的辛辣漫开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时昀捧着杯子，指尖被烫得发红。

“上次你给护士煮，我听见了。”贺郁亭别过脸，看着远处的水鸟，“我妈说冬天喝这个好。”

时昀小口抿着姜茶，看见贺郁亭的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忽然想起自己值夜班时，贺郁亭发来的那些消息——有时是“月亮很圆”，配着张拍糊的夜空；有时是“刚结束训练”，后面跟着个疲惫的表情包。那时他总觉得对方啰嗦，现在才发现，那些没头没尾的话里，藏着小心翼翼的牵挂。

“下周我生日。”时昀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芦苇叶，“科室聚餐，你……”

“我有空。”贺郁亭打断他，语气快得像是怕被拒绝，“队里调了班。”

时昀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阳光落在贺郁亭的瞳孔里，亮得像碎掉的星子，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有点慌，低下头去看杯子里的姜茶，看见水面上晃动的光斑，像自己乱跳的心跳。

往回走时，贺郁亭牵了他的手。

是很自然的动作，像走在人潮里怕走散那样，指尖扣住指尖，掌心相贴的地方很快就出了汗。时昀没敢说话，只觉得那点热度顺着手臂爬上来，烧得耳根都在发烫。

路过一片结冰的水洼，贺郁亭拉着他跳过去，时昀没站稳，往他身上倒去。贺郁亭伸手扶住他的腰，力道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心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热气拂过耳廓，“摔了我可不会给你缝针。”

时昀抬头，看见他嘴角的笑，像落进心里的光。

回去的路上，时昀靠在副驾座上打盹，暖手宝还在怀里发烫。迷迷糊糊间，感觉贺郁亭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车子驶过桥头时，他听见对方轻轻说了句什么，像叹息，又像承诺。

后来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时昀总会想起那个下午。芦苇荡的风，姜茶的甜，还有相握的手心里，那点足以对抗整个寒冬的温度。

他那时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有很多。以为生日聚餐上可以说点什么，以为春天来了可以一起去吃火锅，以为贺郁亭掌心的温度，会陪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却没料到，有些温暖太短暂，像握在手里的暖手宝，总有耗尽电量的一天。而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会永远冻在那个冬天，成了再也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