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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床位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急诊室值完最后一个夜班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他摘下听诊器,指尖划过护士站的台面,那里还留着道浅浅的刻痕——是三年前贺郁亭陪同事来缝针,等得不耐烦,用警徽边缘无意识划下的。金属的冷硬在木质台面上留下印记,像他们之间那段没说透的日子,看似模糊,却早被刻进了骨里。

“时医生,真要走啊?”小护士抱着病历本,眼圈红红的,“院长都放话了,让你接急诊科主任的位……”

时昀笑了笑,把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袖口的碘伏渍洗不掉了,像朵顽固的褐色小花,他摸了摸那片痕迹,忽然想起贺郁亭第一次进抢救室时,制服上的血渍也是这样,洗了好几次都留着印子。

“去边境支援,就一年。”他把叠好的白大褂放进纸箱,“那边缺医生。”

小护士没再劝。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时医生心里有个结,系在几千公里外的边境线上。那个叫贺郁亭的缉毒警牺牲后,他就像丢了魂,值夜班时总对着空床位发呆,抢救室里但凡送来穿警服的伤员,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就会抖。

纸箱底层压着本旧日历,25岁那年的。时昀把它抽出来,指尖抚过九月二十二日那页——两个牵手的小人还在,穿警服的那个被他用红笔描了又描,颜色深得像血。

去边境的申请是半年前递的。那天他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贺郁亭巡逻时的笔记本,最后几页记着雪山的地形,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只在页眉反复写着“小昀”,一笔一画,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包裹里还有张照片,是哨所的床位,铺着洗得发白的军被,枕头边放着支掉漆的钢笔——是他送贺郁亭的那支。照片背面写着:“贺队总说,这床位留着,等他回去给时医生写信。”

时昀盯着“留着”两个字,突然就做了决定。他想去看看,那个让贺郁亭牵挂了一辈子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想睡睡那张他惦记着的床位,看看能不能梦见他没说完的话。

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又转了四小时的长途汽车,时昀才到边境县城。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空气里有股凛冽的寒意,即使是盛夏,也凉得刺骨。

哨所的老班长来接他,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时医生?贺队常提起你。”他指了指远处的雪山,“他牺牲的地方,就在那道山脊后面,雪化的时候能看见点红,是他的警徽反光。”

时昀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牺牲”两个字和具体的景象连在一起,才发现所有的心理建设,都脆得像张纸。

哨所比想象中简陋,几排平房嵌在山坳里,国旗在风里猎猎作响。老班长把他领到贺郁亭曾经住的宿舍:“这床位一直空着,我们都没动。”

推门的瞬间,时昀愣住了。

靠窗的那张床果然空着,军被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枕头边的钢笔还在,笔帽上的漆掉了块,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墙上贴着张照片,是医院门口的樱花,他站在花树下笑,照片边角被人摸得发卷,像贺郁亭总爱做的那样。

床头柜上放着个眼熟的保温桶,白瓷面有些磕碰,正是那年寄来小馄饨的那只。旁边压着张处方单,是他给贺郁亭开的养胃方,上面的“忌生冷”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贺队走前一晚,把这桶擦了半夜。”老班长在门口站着,声音很低,“他说,等任务结束,就去接你,给你煮火锅。”

时昀走到床边,指尖抚过军被。布料粗糙,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忽然想起贺郁亭总穿的那件警服,也是这样的质地,磨得脖子后面的皮肤发红。

他弯腰,从床板下摸出个东西——是本速写本,封面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白猫,旁边写着“初七”。翻开,里面全是他的样子:穿白大褂的他,在手术台前皱眉的他,趴在护士站打盹的他,甚至还有张他被导师骂哭的速写,眼角画了滴眼泪,旁边写着“心疼”。

最后一页是片空白,只在角落写着:“等时昀来,一起画完。”

时昀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想起自己领养的白猫初七,总爱趴在值班室的窗台上,盯着空保温桶发呆。原来千里之外,有人早就为它画好了画像,等着和他一起给它取名。

这些没说出口的惦念,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等他来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枝枝叶叶,都缠着他的名字。

晚上值岗,时昀跟着巡逻队往山里走。风灌进衣领,冷得人牙齿打颤,他裹紧外套,忽然明白贺郁亭为什么总说“穿警服的抗冻”——不是不怕冷,是肩上的责任,让人忘了冷。

走到一处背风的石头后,老班长停下脚步:“贺队就是在这儿最后一次联系我们。”他指了指石头上的刻痕,是个“昀”字,被风雨磨得浅了,却还能看清,“他说,找到主犯了,让我们别担心,说……”

老班长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说时医生还在等他。”

时昀蹲下去,指尖抚过那个刻痕。石头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像贺郁亭最后留在他掌心的温度。他想起那封未拆的信,想起日历上的“等”字,想起保温桶里的小馄饨,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贺郁亭到最后一刻,都在惦记着他。

可他呢?他用了三年才敢来这里,才敢面对这份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爱。

巡逻回来时,天快亮了。时昀躺在贺郁亭的空床位上,军被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是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他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梦。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贺郁亭推门进来,穿着警服,肩上落着雪,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小昀,你来了。”

时昀想抓住他的手,却扑了个空。惊醒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墙上的照片上,他的笑脸在光里发着亮,像从未有过烦恼。

日子在哨所一天天过着。时昀跟着巡逻队进山,给牧民看病,在宿舍里整理贺郁亭的遗物。他发现速写本里夹着张电影票根,是那年他念叨了很久的一部爱情片,日期是他生日那天,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

原来贺郁亭买了票,却没说。

原来他错过的,不只是一顿火锅,一场烟花,是贺郁亭用整个25岁,偷偷准备的一生。

三个月后的一个雪夜,时昀接到紧急通知,有牧民在雪山深处失联。他跟着救援队进山,暴风雪把视线搅得一片模糊,脚下的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时医生,这边!”救援队员的喊声在风雪里打着旋。

时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看见雪地里露出点暗红色的布料。他的心猛地一跳,扑过去用手扒雪——是件警服,左胸的位置别着枚警徽,边缘的雪化了又冻,结着层薄冰。

是贺郁亭的警徽。是那枚停在25岁的警徽。

他把警徽摘下来,揣进怀里,胸口的温度慢慢融化了冰,金属边缘硌得心口生疼。时昀忽然想起老班长的话:“雪化的时候能看见点红,是他的警徽反光。”

原来这三年,贺郁亭一直用这种方式,等他来。

暴风雪越来越大,救援队员催促着撤离。时昀最后看了眼那片雪地,警服的布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帜,插在贺郁亭永远停留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他把警徽握在手里,金属的冰凉渗进掌心,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想起贺郁亭在信里说:“有些笨拙的心意,被人珍视的那一刻,比任何情话都让人烫心。”

现在,他终于读懂了这份心意,却只能对着风雪,说一句迟到了太久的“我也是”。

回到哨所,时昀把警徽别在贺郁亭的空床位上,和速写本、保温桶、旧照片摆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警徽的反光在墙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颗不会灭的星。

他坐在床边,给初七写了封信,贴在白猫画像旁边:“初七,我找到他了。他在雪山里,等了我三年。”

“这里的雪很大,风很烈,和他说的一样。”

“我会替他守着这片山,守着他没走完的路。”

信的最后,他画了个小小的火锅,冒着热气,旁边写着:“等雪化了,我们一起吃。”

窗外的风还在吼,像谁在低声说话。时昀摸了摸空床位的军被,忽然觉得,贺郁亭其实没走。他就躺在这张床上,看着他整理遗物,看着他巡逻进山,看着他把那枚25岁的警徽,重新别回了属于它的位置。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在他熬夜时,敲开宿舍的门,扔进来一袋热乎的关东煮;再没有人会在他皱眉时,哑着嗓子说“小朋友,别担心”;再没有人会在日历上,一笔一画地写满他的名字。

哨所的熄灯号响了。时昀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床位传来的呼吸声,忽然明白,有些空缺,是一辈子都填不满的。就像这张空床位,即使铺上再暖和的军被,也暖不透里面藏着的,关于25岁的遗憾。

夜很深了,雪还在下。时昀握着那枚警徽,在漫天风雪里,轻轻说了句:“贺郁亭,晚安。”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风雪穿过哨塔的呜咽,像首永远唱不完的,关于等待与错过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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