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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诊器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急诊室的器械柜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

是只老式听诊器,铜质听筒磨得发亮,橡胶管有些发黏,铭牌上刻着模糊的“19XX”——是贺郁亭牺牲后,他从对方宿舍的床头柜里找出来的。据说这是贺郁亭刚入队时买的,总说“万一队友受伤,能先听个心跳”,却在他当医生后,偷偷放在了值班室的抽屉里。

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在窗上洇出蜿蜒的水痕,像贺郁亭巡逻日志里画的雪山融水,在冻土上冲出的沟壑。时昀把听诊器举到耳边,能听见橡胶管里传来的气流声,混着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像五年前在芦苇荡,贺郁亭牵住他的手时,两人交握的掌心震出的悸动。

“时主任,302床的病人情况不太好。”护士敲门进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泥,“是位老缉毒警,刚才突然说胡话,一直喊‘郁亭’。”

时昀的手猛地一紧,听诊器的铜头磕在器械柜上,发出清脆的响。他跟着护士往病房走,走廊的灯光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贺郁亭留在雪地里的足迹,被风刮得断断续续。

病床上的老人插着氧气管,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郁亭……别追了……那是圈套……”枯瘦的手在空中乱抓,像在抓什么消失的东西。

“李叔是贺队的老搭档。”旁边的护工低声说,“当年就是他亲眼看着贺队掉进雪缝的,这些年总做噩梦。”

时昀把听诊器放在老人胸口,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老人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时医生?”

“是我,李叔。”时昀的声音放轻,“我给您做个检查。”

“郁亭总提起你。”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指节捏得发白,“他说你听诊时特别认真,睫毛能扫到病人的皮肤……他还说……”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氧气管里冒出细碎的气泡。

时昀按住他的肩膀,闻到老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像贺郁亭站在雪地里抽烟时,风吹过来的味道。他想起贺郁亭笔记本里的话:“李队总爱抽这种烟,呛得很,等他退休了,就送他时昀推荐的薄荷糖。”

原来有些人,连对前辈的牵挂,都要借着别人的名字说出来。

抢救持续了两个小时。时昀走出病房时,白大褂的后背全湿透了,摘下口罩的瞬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泛着红——老人最后清醒时,攥着他的手腕说:“郁亭掉进雪缝前,把这个塞给我了。”掌心展开,是半块被体温焐软的奶糖,包装纸上印着“草莓味”,是时昀小时候最爱吃的牌子。

“他说……你小时候总吃这个……”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弱,“让我……务必交给你……”

时昀把奶糖揣进白大褂口袋,糖纸的塑料膜硌着掌心,像贺郁亭留在他生命里的那道疤,疼得清晰,却又舍不得丢掉。他想起自己随口跟贺郁亭提过“小时候总偷藏草莓糖”,那时他们在食堂吃饭,对方正往他碗里夹青菜,闻言愣了愣,耳尖红得像糖纸的颜色。

原来一句无心的话,被人记了这么多年,藏在雪山的风雪里,辗转了五千公里,才终于送到他手上。

下午去档案室查病历,时昀顺路拐进了医院的旧物仓库。角落里堆着些淘汰的病床,其中一张的栏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亭”字,是贺郁亭当年住院时,用警徽边缘划的。时昀摸着那道刻痕,忽然想起他拆线时,对方盯着天花板说:“等我好了,带你去吃老地方的火锅,他们新出了草莓味的酸梅汤。”

仓库的管理员是个退休护士,看见他就笑:“时医生还记着这张床啊?当年贺警官总在这张床上给你打电话,说‘小昀忙不忙’,声音温柔得不像个警察。”

时昀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想起那些深夜的来电,背景里总有风声或警笛,贺郁亭的声音总带着点疲惫,却从不提任务的凶险,只问“今天吃了吗”“睡得好吗”,像怕惊扰了他的安稳。

离开仓库时,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照在住院部的墙上,给“急诊室”三个字镀上层金边,像贺郁亭警徽上的光。时昀摸出那半块奶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草莓的甜混着淡淡的苦味漫开来,像他们没走完的路,甜里裹着化不开的涩。

回到值班室,白猫初七正趴在樟木箱上睡觉,尾巴尖搭在那枚25岁的警徽上。时昀翻开箱子,把听诊器放在贺郁亭的笔记本旁边,铜质听筒映出两人的合影——他背对着镜头,贺郁亭站在身后,偷偷比的“耶”字指尖,离他的衣角只有半寸。

“今天李叔提起你了。”他对着照片轻声说,声音被窗外的蝉鸣揉得发碎,“他说你掉进雪缝前,还在惦记我的草莓糖。”

“医院的樱花开了又谢了,你说过要来看的,我替你拍了照片,放在你巡逻日志的最后一页。”

“初七生的小猫长大了,最像它的那只也叫‘雪山’,总爱叼着你的钢笔玩,像你当年总爱转着笔看我写字。”

初七被他的声音吵醒,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时昀摸了摸猫的头,看见它爪子边露着个信封角,是早上收到的,来自边境哨所。

信封里是张雪山日出的照片,背面写着老班长的字迹:“今年雪融得早,贺队牺牲的地方长出了丛雪莲花,我们给它围了石头,怕被巡逻队的靴子踩了。”

时昀把照片贴在笔记本的空白页,旁边写着:“20XX年6月15日,雪莲花谢了又开,像你从未离开。”字迹模仿着贺郁亭的笔锋,把“昀”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句没说完的话。

夜幕降临时,急诊室的红灯又亮了。时昀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白大褂内侧的新警徽硌着胸口,像贺郁亭留在他心上的重量。他想起老人说的“别追了”,想起贺郁亭最后那封短信里的“等我”,忽然明白有些追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单程路。

只是那个在雪地里奔跑的人,到最后都在惦记着给另一个人,留一颗草莓糖。

抢救室的门关上时,时昀听见自己的心跳透过听诊器传来,咚咚的,像在回应五年前芦苇荡里的悸动。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很稳,像贺郁亭期望的那样,只是在切开皮肤的瞬间,眼眶突然热了——他好像看见贺郁亭站在手术台旁,笑着说“小朋友,手不抖了啊”。

手术结束时,天快亮了。时昀走出抢救室,看见东方泛起鱼肚白,像贺郁亭第一次手术后的清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铜质听筒还带着体温,像那个人留在这世间的余温,隔着生死,还在轻轻跳动。

值班室的长明灯还亮着,煤油烧下去小半盏。时昀添了些油,火苗跳了跳,映得樟木箱上的警徽泛着光。他知道,这只听诊器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眼睛,看着他在急诊室的灯光里,替他守护那些他没来得及守护的生命,替他尝遍这世间的甜与苦。

只是每个深夜摸到听诊器的铜头时,他总会想起雪地里的那半块奶糖,想起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他小时候口味的人。

那时他会把听诊器贴在胸口,听着两个人的心跳在橡胶管里共鸣,轻声说:“贺郁亭,草莓糖很甜,像你当年偷偷放在我抽屉里的那样。”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喧嚣,和听诊器里传来的,沉默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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