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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寄信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贺郁亭的巡逻日志时,从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掉出叠信。

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发脆,上面没有收信人地址,只在右上角用铅笔标着日期,从“3月17日”一直排到“12月31日”,整整24封,像串被时光遗忘的念珠。他捏着信封的一角,指尖触到里面薄薄的纸页,像摸到了贺郁亭藏在雪山深处的心跳。

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落,铺了满地碎金。时昀把信放在樟木箱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信封上,铅笔标着的日期泛着淡淡的白,像被雪水浸过的痕迹。这是他第六次整理贺郁亭的遗物,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仿佛那个人故意把牵挂藏在各个角落,等着他用余生去慢慢寻找。

“时主任,贺队的母亲来了,在会客室等您。”护士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老太太说给您带了些新摘的枸杞,说是贺队生前种在哨所窗台上的。”

时昀的心猛地一沉。贺母上次来还是清明,那时她把贺郁亭织了一半的婴儿毛衣交给时昀,红着眼圈说:“他总念叨,你值夜班费眼睛,枸杞泡水最养人。”此刻蓝布包放在桌上,枸杞的清香混着樟木箱的樟脑味漫开来,像贺郁亭站在哨所的窗边,对着枸杞藤说“等结果了,就给小昀寄去”。

他走进会客室时,贺母正对着窗外发呆,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手里摩挲着个旧相框,里面是贺郁亭穿警服的照片,25岁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胸前的警徽亮得刺眼。

“小昀来了。”老太太抬头,把相框推到他面前,“你看这张,是他刚入队时拍的,说要寄给你,又怕你觉得傻气,一直压在箱底。”

时昀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警徽,金属的反光映出他眼底的红。他想起贺郁亭笔记本里的话:“4月5日,拍了新证件照,笑得太傻,不敢寄给时昀。”后面画了个哭脸,旁边写着“等立了功,换张威风的再寄”。

原来有些人,连一张照片的寄出与否,都要在心里反复掂量,把笨拙的骄傲藏得比雪山的冰层还深。

贺母走后,时昀回到值班室,拆开了第一封信。信封里只有一页纸,是哨所专用的信笺,抬头印着烫金的五角星,字迹比巡逻日志上工整些,却仍能看出笔尖的颤抖:

“3月17日,晴。

今天轮到你值夜班,早上巡逻时看见只雪狐,蹲在石头上看我,眼睛亮得像你手术时戴的头灯。我想起你说过想养只猫,白的,像雪球。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领养一只好不好?

队里的炊事员炖了羊肉汤,我让他多放了点萝卜,你总说萝卜解腻。喝的时候突然想起去年今天,我给你送包子,你嘴角沾着馅,像只偷吃东西的猫。那时候怎么就没敢告诉你,我站在急诊室门口,看了你整整十分钟。

笔快没水了,就写到这吧。反正你也不会收到,这些话,我自己记着就好。”

时昀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像朵突然绽开的黑花。他想起三年前在哨所看到的雪狐标本,老班长说“贺队特意让人做的,说要送给时医生,又怕路上弄坏了”,原来那只雪狐,早就被他当成了给未来的信物。

他接着拆第二封、第三封……信里记着的全是琐碎的日常:

“4月2日,雪。

今天巡逻时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点皮,像你第一次给我拆线时,我故意龇牙咧嘴逗你笑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疼,就是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是骂我笨。”

“5月20日,多云。

队里的小孩说今天是情人节,非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没告诉他们,我心里早就有人了,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好看,发脾气时会皱眉头,像只炸毛的猫。”

“9月22日,晴。

又去了芦苇荡,风里的芦苇还在摇,像你上次站在那里时,白大褂的衣角被吹起来的弧度。我在我们坐过的石头上刻了字,等你来了,应该还能看见。”

每封信的结尾都一样,没有署名,只有句“反正你也不会收到”。时昀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紧,纸页的边缘被攥得发皱,像贺郁亭在雪山里蜷缩的身影,把所有的牵挂都揉进了沉默里。

拆到最后一封时,天已经黑了。信封上标着“12月31日”,是贺郁亭牺牲前的最后一个跨年夜。信纸比其他的厚些,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洇过,晕成一片蓝,像雪山融水在冻土上冲出的沟壑:

“12月31日,雪。

今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哨所的烟囱被堵了,屋里冷得像冰窖。我裹着你送的毛衣,还是觉得冷,大概是少了个人说话。

老地方火锅店的老板发来消息,说给我们留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烟花。我给他回了个‘好’,却没告诉他,我可能去不了了。

任务比预想的凶险,主犯手里有炸药,我得往前冲。不是想当英雄,是怕我不冲,以后就没人给你煮红糖姜茶,没人在你值夜班时偷偷放包子,没人在芦苇荡的石头上刻你的名字了。

小昀,其实我攒了好多话想对你说。想说那年在芦苇荡牵你的手时,心跳快得像要炸开;想说声带受伤后躲着你,不是不爱,是怕我的残缺配不上你的光;想说这三年每个雪夜,我都在数离退役还有多少天,数着数着,天就亮了。

可现在看来,是数不完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别难过。你那么好,值得被人好好爱着,像我没能做到的那样。

忘了我吧。

就当我是场大雪,下过,化了,没留下痕迹。”

最后几个字的笔画深深嵌进纸里,几乎要穿透过去。时昀盯着“忘了我吧”四个字,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贺郁亭声带受伤后,在病房里发出的那种破碎的嘶吼。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跨年夜,自己在急诊室忙到凌晨,手机里躺着贺郁亭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等你下班,我点了你爱吃的虾滑。”那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加班,却不知道,对方在雪山的风雪里,早已写好了告别的信。

原来那些未寄的信,从一开始就是遗书。

原来那句“等你下班”,是他能说出口的,最后的温柔。

时昀把24封信按日期排好,放进樟木箱,和那枚25岁的警徽并排。箱子里的旧物又多了些:半块烧变形的火锅账单,绣着半朵莲花的毛衣前片,还有那只掉漆的钢笔。他把箱盖轻轻合上,樟脑味混着贺郁亭留下的雪松气息漫开来,像个巨大的拥抱,把他裹在中间。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一片接一片,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拥抱。时昀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黄铜外壳磨得发亮,刻着“73”的警号尾号,是贺郁亭生前常用的那只。他“咔哒”一声打着,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里跳动,映得樟木箱上的信影影绰绰,像贺郁亭站在雪地里,笑着说“小昀,这些信,等我回去亲自读给你听”。

急诊室的红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时昀把打火机揣回口袋,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夜空。今天也是跨年夜,烟花在天边炸开,绚烂得像贺郁亭照片里的雪山日出。

他想起贺郁亭在信里说“就当我是场大雪”,可有些雪,下过就不会化,会积在心底最深处,每年冬天都提醒你,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用生命写了24封未寄的信,把所有的爱都藏在了“反正你也不会收到”里。

时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张纸,是他刚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贺郁亭,我收到了。雪化了会变成春天,而你,变成了我余生的每一个春天。”

他把纸折成信封的样子,放进樟木箱,紧挨着那24封信。然后穿上白大褂,对着镜子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新的夜班开始了。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急诊室的灯光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时昀知道,这些未寄的信会陪着他,走过往后的无数个跨年夜,提醒他曾经被那样用力地爱过,也那样痛彻心扉地失去过。

只是每个深夜,他还是会对着樟木箱说:“贺郁亭,今天的烟花,和你说要带我看的那次一样好看。”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喧嚣,和箱子里那24封信,沉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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