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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笛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贺郁亭宿舍的旧物时,从床板的裂缝里摸出个冰凉的物件。

是支竹笛,竹身泛着陈旧的黄,尾端裂了道缝,显然是被人失手摔过。笛身上刻着个小小的“亭”字,笔画被摩挲得发亮,是贺郁亭的名字。他把笛子凑到鼻尖,闻到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雪山特有的凛冽气息,像六年前那个雪夜,贺郁亭站在急诊室门口,围巾上沾着的冰碴儿在他掌心化成的水。

窗外的蝉鸣正盛,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地板上,织出晃动的光斑,像贺郁亭巡逻日志里画的“芦苇荡的碎金”。时昀用软布细细擦拭竹笛,裂缝处的竹纤维刺得指尖发痒,忽然想起贺母说的“郁亭小时候学过吹笛,后来声带受伤,就再也没碰过”,原来有些被搁置的热爱,会在某个思念的瞬间,重新被拾起。

“时主任,哨所寄来个包裹,说是贺队的遗物。”护士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粗布麻袋,“老班长说这是从雪缝里挖出来的,一直没来得及寄。”

麻袋上还沾着冻土,解开时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打旋,像贺郁亭掉进雪缝时扬起的雪沫。时昀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个绒布包,打开一看,是支新竹笛,和床板下摸出的那支款式相同,尾端系着条红绳,绳结是他教贺郁亭打的那种——那年在芦苇荡,他教对方系围巾,对方笨手笨脚学不会,最后赌气说“不如学打结,以后给你系礼物”。

绒布包里还裹着张纸条,是贺郁亭的字迹,被雪水浸得有些模糊:“小昀说喜欢《梅花三弄》,等我练会了,就吹给你听。裂的那支修不好了,这支新的,等回去亲手交给你。”

时昀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自己随口跟贺郁亭提过“爷爷生前总吹《梅花三弄》”,那时他们在食堂吃饭,对方正往他碗里夹青菜,闻言愣了愣,耳尖红得像新笛上的红绳。原来一句无心的话,被人记了这么多年,藏在雪山的风雪里,连摔裂的旧笛都舍不得丢。

他把新竹笛和旧笛并排放在樟木箱上,裂缝的旧笛像个沉默的遗憾,崭新的新笛像个未完成的承诺。白猫初七跳上箱子,用头蹭了蹭新笛,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像在安慰。时昀忽然想起贺郁亭笔记本里的记录:“6月15日,练笛子吹跑调了,被队里的小孩笑,说像猫叫。”后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猫,旁边写着“等时昀听了,会不会也笑我”。

原来有些人,连笨拙的练习,都藏着对未来的期盼,把自己的窘迫当成给对方的玩笑。

下午去档案室查病历,时昀顺路拐进了医院的旧琴房。里面的钢琴积着层灰,琴键上还留着他当年弹《梅花三弄》的指痕——贺郁亭声带受伤后,他总来这里弹琴,对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听,说“钢琴声像雪山融水,能润嗓子”。

琴房的角落堆着些乐谱,最上面那本是《梅花三弄》的笛谱,扉页上有贺郁亭的字迹:“第七段总吹错,等时昀教我。”后面画了个哭脸,旁边标着练习次数:“第32次,还是错。”

时昀的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标记,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蝉鸣,和记忆里贺郁亭吹跑调的笛声重叠。他想起老班长说的“贺队总在熄灯后躲在哨所后面练笛,冻得手发红也不停”,原来有些坚持,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是想给那个人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离开琴房时,夕阳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时昀摸出那支新竹笛,对着光看,竹身的纹路像贺郁亭手掌的脉络,温暖而坚定。他忽然想吹一曲,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就像贺郁亭当年对着乐谱发愁的样子,原来有些心意,注定要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回到值班室,缉毒队的老同事正在等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是老字号包子铺的。“老板说给你留了热乎的,还是清淡口的。”老同事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他说贺队牺牲前一天,还打电话订包子,说‘等我回去,要跟时医生一起吃’。”

时昀打开保温桶,肉包子的热气涌出来,混着竹笛的松节油味,在空气里织成张细密的网。他拿起一个,咬下去的瞬间,眼眶突然湿了——还是那个味道,葱姜少,肉馅多,带着淡淡的中药香,像贺郁亭站在急诊室门口,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说“队里加餐,多了一个”。

“前几天整理贺队的巡逻车,发现个这。”老同事从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技术科说里面有段笛子声,你听听?”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时昀的呼吸屏住了。电流声滋滋响了几秒,接着是断断续续的笛声,吹的正是《梅花三弄》,第七段果然跑了调,像只笨拙的猫在叫。背景里能听见风雪呼啸,还有贺郁亭压抑的咳嗽声,显然是在极冷的天气里吹的。

“这段是他掉进雪缝前录的。”老同事的声音有些哽咽,“记录仪最后拍到的画面,是他把录音笔往怀里塞,说‘不能让小昀听见我吹跑调’。”

笛声突然断了,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和一声模糊的“小昀”,像句被撕碎的告别。时昀握着录音笔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泛白,几乎要把塑料外壳捏碎。他想起贺郁亭在未寄的信里写:“有些笨拙的心意,被人珍视的那一刻,比任何情话都让人烫心。”

现在,他终于珍视了这份笨拙,却只能对着录音笔,听着那段跑调的笛声,说一句迟到了六年的“我喜欢”。

夜幕降临时,急诊室的红灯又亮了。时昀把两支竹笛放进樟木箱,和那枚25岁的警徽并排。他知道,这两支笛子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声音,在每个蝉鸣的夏夜,提醒他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用跑调的笛声,吹过一首关于等待与错过的歌。

只是每个深夜摸到那支新竹笛时,他总会想起雪地里的录音笔,想起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自己吹跑调的人。

那时他会把竹笛贴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的笛声共鸣,轻声说:“贺郁亭,跑调的《梅花三弄》也很好听,像你当年偷偷放在我抽屉里的糖,带着笨拙的甜。”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喧嚣,和竹笛里传来的,沉默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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