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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寄邮戳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贺郁亭的笔记本时,从封底的夹层里摸出张泛黄的信封。

是个浅灰色的信封,右上角贴着枚边境风光邮票,邮戳的位置留着空白,显然还没来得及投递。信封封口处粘得不严,指尖一碰就开了,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纸上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却仍能看清开头的“小昀亲启”——是贺郁亭的笔迹,比巡逻日志里的字迹工整,显然是在平静的夜晚,一笔一画写就的。

窗外的雨正下得淅淅沥沥,打在急诊室的玻璃上,在窗上洇出蜿蜒的水痕,像贺郁亭牺牲那天,雪山里顺着帐篷流下的雪水。时昀把信封铺在樟木箱上,借着台灯的光逐字辨认,指尖抚过纸页上未干的墨迹痕迹,像摸到了贺郁亭写这封信时,掌心渗出的细汗。

这是他第十七次整理这些旧物。自从贺郁亭牺牲后,箱里的牵挂越来越多:未拆封的礼品盒、半盏长明灯、两本未合的相册,还有这封没贴邮戳的信。每样东西都带着贺郁亭的温度,像他从未离开,只是把心事折进了信封里,等着时昀用余生慢慢拆读。

“时主任,哨所的老班长来了,说有样东西要亲手交给您。”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轻,“他说这是从贺队当年的床铺下找到的,藏在床垫的夹层里。”

时昀的心猛地一沉。老班长上次来还是去年冬至,那时他把贺郁亭的录音笔交给时昀,红着眼圈说“这里面有段话,贺队说一定要让您听见”。此刻老班长站在值班室门口,手里捧着个粗布包,布面上还沾着冻土的痕迹,解开时扬起的灰尘在灯光里打旋,像贺郁亭掉进雪缝时扬起的雪沫。

“这是贺队藏了很久的东西。”老班长把布包递过来,声音发涩,“里面全是没寄出去的信,还有个旧邮册,他说要攒够邮票,一起寄给您。”

布包打开的瞬间,时昀的呼吸屏住了。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全是和他手里一样的浅灰色,每封都贴着不同的边境邮票,邮戳的位置全是空白。最底下压着本旧邮册,封面上画着雪山哨所的图案,里面贴着几十枚邮票,每枚邮票背后都写着日期和短句:

“3月12日,今天巡逻看见雪莲花,买枚邮票,等寄信时用。”

“5月20日,时昀生日,买枚樱花邮票,祝他生日快乐。”

“9月23日,芦苇荡的花开了,买枚芦苇邮票,想告诉他这里的风景。”

时昀的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想起贺郁亭在未寄的信里写:“我攒了好多邮票,每枚都藏着这里的风景,等回去了就和你一起看,说每张邮票背后的故事。”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邮票的图案里,像雪地里的种子,等着春天发芽,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冻在了土壤里。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20XX年12月24日”,正是贺郁亭牺牲前一天。拆开信纸,里面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的:“小昀,今天是平安夜,哨所里煮了姜茶,我放了两颗桂圆,像你说的那样。等巡逻结束,我就把攒的邮票都贴上,把这些信都寄给你。你别担心,我会回来,带你吃火锅,看樱花,把没织完的围巾织完……”

信的最后几个字被泪水浸得模糊,只剩下“等我”两个字还清晰,像句没说完的承诺,悬在纸页边缘,让人心头发紧。时昀的喉咙突然哽住,信纸在掌心轻得像片雪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贺母说的“郁亭第一次写信,写了改,改了写,整整写了三晚”,想起林警官说的“他总拿着信问我‘这样写会不会太肉麻’,像个怕做错事的小孩”。

原来有些笨拙的倾诉,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是想把雪地里的思念都写进信里,让读信的人,每次拆开信封,都能想起背后藏着的暖。

老班长走后,时昀把这些信按日期排好,一页页读下去。每封信里都写着琐碎的日常:巡逻时遇见的小动物、队里的趣事、雪山的变化,还有对他的牵挂——“今天看见急诊室的灯亮着,知道你又在忙,要记得按时吃饭”“听说医院的樱花开了,我拍了照片,夹在信里,你看看好不好看”“冬天快到了,我织的围巾快好了,等寄信时一起给你寄过去”。

每封信的结尾,都写着“等我回来”,像句不变的约定,在字里行间反复出现。时昀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忽然想起贺郁亭第一次寄信给他时,也是这样的浅灰色信封,里面夹着片雪山的枯叶,说“这是我捡的,等你看见,就像看见我一样”。

下午去档案室查病历,时昀顺路拐进了医院的旧琴房。钢琴上积着层薄灰,琴凳旁放着贺郁亭的乐谱,而那些未寄的信,就放在钢琴的琴盖上——是他特意带来的,想着让贺郁亭最喜欢的地方,见证这些未说出口的思念。

琴房的管理员是个退休护士,看见他就叹气:“时医生还在读这些信啊?当年贺警官总说‘要把所有的话都写进信里’,现在看来,你是想替他把这些话都听完吧。”护士指了指信里夹着的照片,“你看,这些照片都用塑料封着,他怕被雨水打湿,怕你看不见。”

时昀的指尖抚过塑料封里的照片,果然能摸到光滑的质感,像贺郁亭当年用软布擦了又擦,生怕留下半点污渍。他想起自己上次来琴房时,拍了张钢琴的照片,想着夹在贺郁亭的信里,现在看来,这些信里的空白处,早就等着这些迟到的回应来填满。

离开琴房时,雨停了。夕阳透过窗户照在走廊的墙上,给“急诊室”三个字镀上层金边,像贺郁亭警徽上的光。时昀抱着这些信往值班室走,信纸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像贺郁亭的手,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紧紧握着他的手。

回到值班室,缉毒队的林警官正在等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是老地方火锅店的。“老板说给你留的,还是你爱吃的虾滑。”林警官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他说贺队牺牲前一天,还拿着邮册问‘邮票够不够’,说要把所有的信都寄给您。”

时昀打开保温桶,虾滑的香气涌出来,混着信纸的油墨味,在空气里织成张细密的网。他夹起一块虾滑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贺郁亭在信里写:“等寄完信,我就带时昀去吃火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烟花,说悄悄话。”原来有些约定,早就刻在了心底,即使过了七年,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前几天整理贺队的巡逻车,发现个这。”林警官从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技术科说里面有段声音,你听听?”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时昀的呼吸屏住了。电流声滋滋响了几秒,接着是贺郁亭低沉的声音,在风雪里有些模糊:“小昀,我写了好多信,每封都藏着话想跟你说。等我回去,我们就坐在樱花树下,我读给你听,你别嫌我啰嗦。邮票我攒够了,就差寄出去,差……”

声音突然断了,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和一声模糊的“信别丢”,像句被撕碎的叮嘱。时昀握着录音笔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泛白,几乎要把塑料外壳捏碎。他想起贺郁亭掉进雪缝前,肯定还在惦记着这些信,惦记着把思念寄给他,惦记着和他坐在樱花树下读信的未来。

夜幕降临时,时昀把这些信放进樟木箱,和那枚25岁的警徽并排。他拿起最上面的那封,在邮戳的位置贴了枚新的邮票,上面印着樱花的图案,是他特意去邮局买的。他知道,这些未寄的信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声音,在每个雨夜,提醒他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用一摞信、几十枚邮票,写满了对他的牵挂。

夜查房结束时,时昀回到值班室。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樟木箱上,那些信在月光里泛着光,像在和他打招呼。他拿起一封信,轻声读起来,声音被急诊室的喧嚣揉得发碎:“贺郁亭,信我读了,每封都很好,像你当年想的那样。邮票我替你贴了,是樱花图案的,你说过要和我一起看樱花的。只是不知道,等我把这些信都读完,你还能不能坐在樱花树下,再读给我听一次。”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灯光,和那些未寄的信,沉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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