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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线鸢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贺郁亭的旧物箱时,从一堆毛线团里翻出个竹骨风筝。

风筝的绢面已经泛黄,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翅膀边缘沾着点雪粒的痕迹——是贺郁亭当年在边境县城买的,他总说“春天风大,放风筝最适合,等时昀不忙了,就带他去芦苇荡放”。风筝线轴缠着半截蓝线,线尾还系着个小铃铛,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响,像七年前贺郁亭第一次举着风筝时,在雪地里笑出的声音。

窗外的春风正暖,吹得医院的樱花开得漫天,粉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贺郁亭巡逻日志里画的“雪山桃花”。时昀把风筝放在樟木箱上,指尖抚过脆薄的绢面,忽然想起贺郁亭第一次把风筝递给他时的样子:他站在哨所的空地上,警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举着风筝跑,蓝线在风里飘得很远,耳尖红得像被樱花瓣染过的颜色。

这是他第十九次整理这些旧物。自从贺郁亭牺牲后,箱里的牵挂越来越多:未寄的信、半炉冷灰、两本未合的相册,还有这只没飞过几次的风筝。每样东西都带着贺郁亭的气息,像他从未离开,只是把心事系在风筝线上,等着时昀用余生慢慢拉扯,慢慢触碰那些被春风吹远的温柔。

“时主任,哨所的老班长来了,说有样东西要亲手交给您。”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轻,“他说这是从贺队当年的巡逻包里找到的,一直没敢给您。”

时昀的心猛地一沉。老班长上次来还是去年冬至,那时他把贺郁亭的行军灶交给时昀,红着眼圈说“这是贺队最宝贝的东西,总说要留着给您煮姜茶”。此刻老班长站在值班室门口,手里捧着个粗布包,布面上还沾着芦苇荡的泥土,解开时扬起的绒毛在阳光里打旋,像贺郁亭当年在芦苇荡放风筝时,飘在风里的芦花。

“这是贺队藏在巡逻包夹层里的。”老班长把布包递过来,声音发涩,“里面的东西没坏,就是……您得做好准备。”

布包打开的瞬间,时昀的呼吸屏住了。里面是个蓝布缝制的风筝尾巴,上面绣着朵雪莲花,针脚和贺郁亭织的毛衣如出一辙,尾巴边缘还系着根新的蓝线,显然是他后来补的。风筝尾巴的角落别着张便签,是贺郁亭的字迹,被风吹得有些模糊:“3月15日,风筝尾巴被树枝勾断了,我补了个新的,绣上雪莲花,时昀说过喜欢。等春天风暖了,就带他去芦苇荡,放最久的一次。”

便签的边缘有圈水渍,像当年落在纸上的眼泪,或是芦苇荡里溅起的露水。时昀的指尖捏着便签,忽然想起自己随口跟贺郁亭提过“风筝尾巴长些才飞得稳”,那时他们在食堂吃饭,对方正往他碗里夹青菜,闻言愣了愣,耳尖红得像风筝尾巴的蓝线。原来一句无心的话,被人记了这么多年,连风筝尾巴的细节都反复琢磨,生怕哪里让它飞不高。

“贺队总在巡逻间隙补风筝。”老班长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时医生春天爱犯困,放风筝能提神,要把风筝修得好好的,等回去了就天天带他去放。有时候任务紧,他就把风筝尾巴揣在怀里,说‘这样就像时昀在身边’。”

时昀的喉咙突然哽住,风筝尾巴在掌心轻得像片雪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贺母说的“郁亭第一次缝风筝尾巴,扎破了手,血滴在布上,他还笑着说‘像朵小红花’”,想起林警官说的“他总拿着风筝问我‘这样飞会不会歪’,像个怕做错事的小孩”。原来有些笨拙的尝试,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是想把春风里的快乐都系在风筝上,让牵着线的人,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藏在风里的暖。

老班长走后,时昀把风筝尾巴系在竹骨风筝上,蓝线在风里轻轻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像贺郁亭站在芦苇荡对他笑,说“小昀,你看,风筝飞得好高”。他想起贺郁亭在未寄的信里写:“等春天雪融了,我就带着风筝去找你,在芦苇荡放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原来有些承诺,早就藏在日常的琐碎里,像风筝上的线,系得结实,藏得也深。

下午,时昀开车去了芦苇荡。春风吹得芦苇晃出沙沙的响,河面上的冰已经化了,泛着粼粼的光,和贺郁亭日志里画的“春汛”一模一样。他找了片空旷的草地,举起风筝跑起来,蓝线在手里一点点放出,风筝慢慢升起来,翅膀上的纸鸢图案在风里展开,像贺郁亭当年举着风筝的样子。

放了没一会儿,风筝线突然被树枝勾住,“啪”的一声断了。风筝顺着风飘向河面,时昀追了几步,却只能看着它落在水面上,绢面被水浸湿,慢慢往下沉。他蹲在河边,看着风筝在水里打旋,忽然想起贺郁亭牺牲那天,雪山里的风肯定也这么大,把他的巡逻包吹得翻倒,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吹进了雪缝里。

“贺郁亭,风筝线断了。”他对着河面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很散,“你补的尾巴很好看,雪莲花绣得很像,只是……我们还没一起放过一次完整的。”

“医院的樱花开了,你说过要来看的,我替你拍了照片,放在你巡逻日志的最后一页。”

“初七生的小猫长大了,最像它的那只也叫‘雪山’,总爱叼着你的钢笔玩,像你当年总爱转着笔看我写字。”

“老地方火锅店的老板退休了,他儿子接了店,说要给我们留一辈子的靠窗位,就等你回来吃那顿欠了七年的火锅。”

风卷着芦苇的碎屑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时昀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他和贺郁亭在急诊室门口的合影,用透明塑封包着,没沾半点水。他把照片放在河边的石头上,对着风筝沉没的方向说:“这张照片我带来了,你说过要贴在相册里的,现在先放在这儿,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贴。”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河面染成金红色,像贺郁亭信里写的雪山日出。时昀摸了摸口袋里的风筝线轴,木质的轴身贴着掌心,像贺郁亭的手掌,温暖而坚定。他知道,这根断线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守护,在每个春天,提醒他曾经被那样用力地爱过,也那样痛彻心扉地失去过。

傍晚查房时,307床的小女孩正在画画,画的是个穿警服的人,手里举着风筝,风筝线飞得很长,一直飘到天上。“这是贺叔叔。”小女孩仰着小脸,把画举到他面前,“妈妈说贺叔叔会放风筝,要带时叔叔去芦苇荡,放最久的一次。”

时昀的指尖触到画纸上的颜料,还带着未干的温度。他想起贺郁亭在便签上写的“放最久的一次”,忽然觉得那个穿警服的人,就是贺郁亭,正站在芦苇荡里,笑着对他说“小昀,你看,风筝飞得好高,我们的影子好长”。

“嗯,飞得很高。”时昀轻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贺叔叔放的风筝,是飞得最高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塞进时昀手里:“这是贺叔叔留给我的糖,妈妈说要分给时叔叔一半。”糖纸是蓝色的,和风筝线的颜色一样,像团小小的暖,在掌心燃烧。

夜查房结束时,时昀回到值班室。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樟木箱上,风筝线轴放在箱盖上,蓝线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和他打招呼。他把风筝尾巴放在线轴旁边,想起贺郁亭补尾巴时的样子,忽然觉得对方就在这月光里——穿着警服,手里拿着针线,笑着说“小昀,你看,我补好了,明天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急诊室的红灯亮了整夜,时昀做了三台手术,天亮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值班室。风筝线轴还在箱盖上,蓝线已经不晃了,像睡着了一样。他知道,这只断线鸢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期待,在每个春天,提醒他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用一只风筝、一根蓝线,系住了他往后所有关于春天的回忆。

只是每个深夜摸到那根断线时,他总会想起芦苇荡里的风筝,想起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补好风筝尾巴的人。

那时他会把风筝线轴贴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的铃铛声共鸣,轻声说:“贺郁亭,风筝我替你放了,飞得很高,像你当年想的那样。只是不知道,等下个春天,你还能不能再站在芦苇荡里,和我一起牵着线,让风筝飞得再久一点。”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喧嚣,和那根断了的蓝线,沉默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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