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

幼儿园的彩色铁门被推开时，初秋的阳光正漫过铺着塑胶的操场。叶辰被女人牵着，白色的小皮鞋在地上蹭出拖沓的响，黑色的短发软乎乎地搭在额前，露出双过分明亮的金色瞳孔——这是他被叶家接回来的第三周，也是第一次被带到陌生的地方。

“辰辰乖，进去跟小朋友玩好不好？”叶母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背带裤的扣子，声音温柔得像棉花糖，“晚上妈妈来接你。”

叶辰没说话，只是盯着铁门里跑来跑去的小孩，手指把背带攥得发皱。他还不太习惯“妈妈”这个称呼，就像不太习惯身上这套崭新的衣服——以前在孤儿院，他只有洗得发白的旧T恤。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阵响亮的哭声。

叶辰转过头，看见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正扒着女人的脖子，咖色的短发蹭得女人颈窝全是汗，哭得脸都皱成了包子：“我不进去！妈妈别走！呜呜呜……”

“西辰最勇敢了，”顾母拍着他的背哄，“里面有滑滑梯，还有你喜欢的草莓蛋糕哦。”

“不要！我要妈妈！”顾西辰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还是死死搂着顾母的脖子，咖色的眼瞳里蓄满了泪水，像只被吓坏的小猫。

叶辰看得直皱眉。他在孤儿院见过抢饭吃的孩子，见过被欺负了咬着牙不哭的孩子，还从没见过这么能哭的——明明长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哭起来却像只聒噪的小鸭子。

“喂，”他突然挣开叶母的手，迈着小短腿走到顾西辰面前，金色的瞳孔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吵死了。”

顾西辰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男孩，对方穿着白色背带裤，头发软软的，眼睛是奇怪的金色，正皱着眉瞪他。

“要你管！”顾西辰梗着脖子喊，眼泪却还在往下掉，顺着下巴滴在顾母的衬衫上。

“哭包。”叶辰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扯他的背带，“再哭就把你丢进垃圾桶。”

“啊！”顾西辰被拽得一个趔趄，顿时忘了哭，张开嘴就往叶辰胳膊上咬去——他在幼儿园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嘶——”叶辰没想到他会咬人，疼得往后跳了一步，胳膊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你属狗的啊？”

“谁让你拽我！”顾西辰也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嘴硬地瞪他，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

叶母和顾母赶紧拉开两人，一个揉着叶辰的胳膊，一个替顾西辰擦眼泪，两个大人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点无奈。

“这是叶辰，刚转来的，你们以后就是同学啦。”叶母笑着打圆场。

“这是我家西辰，脾气有点倔。”顾母也笑着说。

叶辰捂着胳膊瞪顾西辰，后者正被顾母往教室里推，却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又气人又有点傻。

“进去吧，辰辰。”叶母把他往门口推了推。

叶辰磨磨蹭蹭地走进教室，刚放下小书包，就看见顾西辰被老师安排在他旁边的座位。对方还在抽噎，却不忘用书包占住旁边的位置，像是怕他靠近。

“小气鬼。”叶辰撇撇嘴，故意把自己的蜡笔盒往顾西辰那边推了推，刚好压到他的书包角。

顾西辰立刻把书包往回拽，结果带倒了叶辰的蜡笔盒，五颜六色的蜡笔滚了一地。

“你看你！”叶辰气得跳起来，抓起支红色蜡笔就往顾西辰脸上画。

“哇——”顾西辰的哭声再次响彻教室，他也抓起支蓝色蜡笔反击，在叶辰的白背带裤上画了道长长的蓝线。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滚了一地的蜡笔上，落在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男孩身上。老师拿着绘本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金色瞳孔的男孩骑在咖色眼睛的男孩身上，手里攥着蜡笔要往对方脸上涂；被压在下面的男孩张着嘴大哭，却死死攥着对方的头发不放。

“叶辰！顾西辰！”老师无奈地喊。

许多年后，叶辰坐在A大的天台上，手里转着支烟，看着楼下穿着蓝白校服的顾西辰被朋友簇拥着往前走，阳光落在他咖色的发顶上，像落了层金粉。

他突然想起幼儿园那天，那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小男孩，想起自己胳膊上的牙印，想起滚了一地的蜡笔。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那时的顾西辰眼里只有眼泪和鬼脸，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伪装”，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喜欢——比如扯他的背带，比如故意惹他生气。

风卷起他的黑色短发，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顾西辰的背影，像面被打碎的镜子，晃得人眼睛疼。

原来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带着刺。

像幼儿园那排浅浅的牙印，像白背带裤上的蓝线，像往后十几年里无数次的争吵和打闹，最后都变成扎进肉里的碎片，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