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碎星渊时，周施瑶抱着半块从狱狮巢穴里捡来的、据说能安神的暖玉，一路念叨着要去人间看看。谢环玉本想直接回神族领地研究镇魂符，却被她缠得没法，又瞥见江懿燕那副“反正不急着回妖域”的闲散模样，终究松了口。

“只去三日。”谢环玉看着眼前喧闹的市集，眉头微蹙。她虽久居神界，却也听过人间繁华，只是这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小吃摊的油烟气，混着孩童的哭闹声，实在让她有些不适。

江懿燕倒像是自在得很，玄色衣袍在人群里穿行，竟没沾染上半点烟火气。他瞥了眼捏着袖角、步步谨慎的谢环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谢神君这是怕被凡人冲撞了？”

“不过是觉得吵闹。”谢环玉淡淡回了句，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背后的凝霜琵琶——这法器在神界时总泛着清辉，到了人间，竟像是被尘气裹住，光芒黯淡了不少。

“快看快看！糖画！”周施瑶早被不远处的小摊吸引，拉着谢环玉就往前冲，路过一个卖花担时，还顺手买了支红得艳烈的石榴花，不由分说地插在谢环玉鬓边，“这样才像人间的姑娘嘛！”

谢环玉伸手要摘，却被周施瑶按住：“别摘别摘，好看得很！”她转头冲江懿燕眨眨眼，“你说是不是，江君？”

江懿燕的目光落在那朵石榴花上。谢环玉肤色本就莹白，被那抹红衬着，竟添了几分烟火气，连琉璃色眸子里的清冷都淡了些。他喉结微动，移开目光：“凡人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等谢环玉在茶馆坐下时，却发现桌上多了一小碟冰镇的酸梅汤——是她方才路过冷饮摊时，不经意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江懿燕正背对着她看街景，仿佛那碟子是凭空出现的。

“环玉你看！那边在搭戏台！”周施瑶扒着窗棂，兴奋地招手。戏台上演的是出民间戏文，讲的是仙凡相恋，虽情节俗套，唱词却缠绵悱恻。台下看客看得入迷，时不时有人抹眼泪。

谢环玉端着酸梅汤，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神族与凡人本就殊途，这般编排，实在荒唐。”

“荒唐？”江懿燕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手里转着个从摊位上买来的玉扳指，“我倒觉得，比你们神族那些‘天命不可违’的规矩有意思多了。”他看向戏台，“你看那书生，明知对方是妖，还甘愿剜心相救，换你，做得到么？”

谢环玉指尖一顿，抬眸看他：“江君是在讽刺神族无情？”

“不敢。”江懿燕笑了笑，“只是觉得，你们活得太较真。”

两人又要争执，周施瑶却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钱袋不见了！”她翻遍了袖袋，急得眼圈发红，“里面还有我买胭脂的钱呢！”

江懿燕眼神一沉，正要起身，却见谢环玉已经站了起来。她没说话，只是取下背后的凝霜琵琶，在茶馆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弦音初起时极轻，像微风拂过柳叶，随即越来越清越，如月光漫过街巷。奇怪的是，这琴声听在耳里，心里的烦躁竟都散了，连街上的喧闹都仿佛远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突然捂着头，脚步踉跄地从人群里钻出来，直直冲到茶馆门口，“噗通”一声跪下，手里还攥着个绣着桃花的钱袋——正是周施瑶的。

“神仙姐姐饶命！”少年吓得脸都白了，“小的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原来谢环玉的琴音里藏着安神咒的变体，能让人心神失守，不由自主地认错。周施瑶又惊又喜，接过钱袋时，还不忘瞪那少年一眼：“下次再敢偷东西，就让你做噩梦！”

谢环玉收起琵琶，却见江懿燕正看着她，紫眸里带着点探究：“没想到，你的琵琶还能管这种闲事。”

“顺手而已。”谢环玉淡淡道，转身要回座位，却没留意身后有人抬着货箱经过，眼看就要撞上，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往旁边一带。

是江懿燕。

他的手心依旧带着灼热感，比在镇魂塔时更甚。谢环玉低头，看见自己鬓边的石榴花不知何时掉了，落在他玄色的袖口上，像燃着一小簇火。

“走路不看路？”江懿燕松开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多谢。”谢环玉别过脸，耳根却微微发烫。

这一幕恰好被周施瑶看见，她捂着嘴偷偷笑，心里把这场景编成了新的戏文——就叫《神君与妖君的人间奇遇》，保准比戏台上的好看。

傍晚时，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周施瑶嫌一间房闷，硬要拉着谢环玉挤一间，把江懿燕赶到了隔壁。临睡前，她还趴在窗边，指着天边的晚霞说：“环玉你看，那云彩像不像江君衣袍上的火焰纹？”

谢环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晚霞确实红得浓烈，像燃烧的火。她没说话，心里却想起白日里江懿燕抓着她手腕的力道，还有他袖口那朵掉落的石榴花。

夜里却不太平。

谢环玉被一阵异动惊醒时，窗外正飘着细雨。她推开窗，看见客栈后院的墙头上，站着个穿黑衣的人影，正往江懿燕的房间里扔着什么。

是迷烟！

她心头一紧，抓起凝霜琵琶就冲了出去。指尖刚要拨弦，却见江懿燕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玉扳指，语气懒洋洋的：“半夜三更，闯到别人房外，是想偷东西，还是想抓人？”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没中招，愣了一下，转身就想跑，却被一道白光拦住——是谢环玉的音刃。

“是冲着你来的？”谢环玉走到江懿燕身边，低声问。

“或许是吧。”江懿燕瞥了眼地上晕过去的黑衣人，“妖域里总有些不长眼的，见不得我和神族合作。”他顿了顿，看向谢环玉，“你怎么醒了？”

“听见动静了。”谢环玉道，“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不用。”江懿燕笑了笑，指尖弹出一缕黑气，将黑衣人裹住，“扔去喂狼就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环玉却知道，这是妖族处理叛徒的手段。她没多问，只是看着他袖口被雨水打湿的地方，想起白日里那朵掉落的石榴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雨天凉，进去吧。”

江懿燕愣了愣，随即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回房时，谢环玉发现周施瑶其实醒了，正睁着眼睛装睡。她戳了戳周施瑶的额头：“别装了。”

周施瑶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我就知道，江君肯定会没事的。有你在呢。”

谢环玉没反驳，只是躺下时，听着窗外的雨声，总觉得这人间的夜晚，比神界的星河要热闹得多，也……让人记挂得多。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周施瑶拉着两人去逛早市，非要尝尝据说很有名的馄饨。摊子老板是对老夫妻，手脚麻利地包着馄饨，汤锅里飘着葱花，香气馋得人直咽口水。

“三位客官，馄饨来咯！”老板娘端着三碗馄饨上桌时，看着谢环玉和江懿燕，忍不住笑道，“这姑娘长得真俊，跟画里的仙女似的，这位公子也英气，你们是一对吧？”

谢环玉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刚要解释，却听江懿燕淡淡道：“算是吧。”

周施瑶在旁边笑得直拍桌子，谢环玉瞪了江懿燕一眼，却没再否认。晨光透过雨帘照在碗里，馄饨汤冒着热气，映得两人的影子在桌上挨得很近，像真的是一对寻常夫妻。

吃到一半，街对面突然传来哭喊声。原来是有户人家的孩子生了急病，请的大夫束手无策，正抱着孩子哭。周施瑶懂医术，立刻跑了过去，谢环玉和江懿燕也跟了过去。

孩子烧得浑身滚烫，气息微弱。周施瑶施针后虽稳住了些，却摇头道：“他是中了邪祟，普通医术没用。”

江懿燕指尖凝聚起妖气，就要动手，却被谢环玉拦住：“凡人的身体受不住你的妖气。”她说着，取下凝霜琵琶，坐在孩子床边，轻轻拨动琴弦。

这次的琴音极柔，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渗入孩子的体内。随着琴音流淌，孩子额头的黑气渐渐散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孩子的母亲扑通一声跪下，要给谢环玉磕头，却被她扶住。“举手之劳。”谢环玉看着孩子转危为安的睡颜，心里竟有些暖意。

离开那户人家时，周施瑶突然说：“环玉，你有没有觉得，在人间待着，比在神界自在多了？”

谢环玉没说话，却看了眼身边的江懿燕。他正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晨光落在他发梢，竟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戾气。

是啊，自在多了。

没有神族的规矩，没有妖族的恩怨，只有馄饨的香气，雨巷的脚步声，和……偶尔触碰时，那道灼热的温度。

三日后，三人准备离开人间。周施瑶抱着买的一堆小玩意儿，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整个市集都打包带走。

谢环玉站在城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凡人，他们为生计奔波，为情爱欢喜，为离别落泪，活得热气腾腾。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神妖都想留在人间。

“在想什么？”江懿燕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支新的石榴花——是他刚才在城门口买的。

谢环玉接过花，簪在鬓边，这次没有摘下来。她看着江懿燕，琉璃色的眸子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在想，或许可以多待几日。”

江懿燕笑了，紫眸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好啊。”

周施瑶在旁边拍手：“太好了！我还没听够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呢！”

风吹过城门，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吹动了谢环玉的衣袂，也吹动了江懿燕额前的碎发。远处的戏台上，新的戏文又开了场，唱的是“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

谢环玉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淡了许多的红痕，突然觉得，这人间的日子，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一些。

而那些藏在尖刺下的心意，就像鬓边的石榴花，在烟火气里，悄悄开得艳烈。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