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中引雀

帝国南境，落霞山脉边缘地带。一片被低矮丘陵环抱的盆地中，散落着数十座冒着袅袅青烟的土窑。这里便是南境最大的民间仿古瓷器集散地——“百窑川”。空气里弥漫着柴火、泥土和釉料烧结的混合气息，嘈杂的人声、陶轮转动的嗡鸣、以及窑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林屿的身影融入这片烟火气中。他伪装成一个前来采购仿古瓷瓶的北方小商人，衣着普通，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市侩的精明。一顶半旧的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随意堆着几个粗陶罐，慢悠悠地在窑厂间穿行，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扫过每一处角落。

他“不经意”地停在一家窑口前，操着带点北方口音的方言，和光着膀子、满手泥垢的窑工攀谈，询问有没有“老气”足、能乱真的“高仿货”。窑工警惕地打量着他，含糊其辞。林屿也不急，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买下一个不起眼的陶罐，又“顺口”抱怨了几句现在真东西难找，黑市上价钱乱开。

一连几天，他如同水滴汇入溪流，在百窑川里游荡。他敏锐地感知着这片区域的情绪底色。表面是喧嚣的市井交易，但在那些窑厂主、工头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在压低声音的交谈碎片中，在某个窑口突然提前封窑的异常举动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感。

尤其当他“无意间”提到“听松窑的老矿泥”、“老绢本做旧”这类关键词时，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瞳孔瞬间的收缩、呼吸节奏的细微改变、以及肢体语言中骤然增强的防御性。那是一种混合着警惕、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复杂情绪。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和机遇同时悬在头顶，让这些靠手艺和胆量吃饭的人如履薄冰。

“新面孔打听老矿的多了去了……”一个满脸烟火色的老窑主蹲在自家窑口抽烟，浑浊的眼睛瞥了林屿一眼，声音沙哑，“听松窑？早八百年塌得渣都不剩了！那地方的泥邪性，烧不出好东西！别费心思了！” 话虽如此，林屿却捕捉到他捏着烟卷的手指微微发紧，指节泛白。

另一处稍显整洁的工坊外，林屿“碰巧”听到两个工头模样的男人在阴影里低语：

“……风声紧……上面说了，生面孔一律……”

“……‘老坑’的料子断供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忍忍……等‘大货’过了……”

碎片化的信息在林屿脑中拼合。紧张源于外部的压力（风声紧），源于资源的异常中断（老坑料断供），更源于某个即将到来的“大货”节点。整个百窑川，像一张被无形之手拉紧的网，任何外来的触碰都可能引发剧烈的反弹。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一场精心设计的“诱饵”行动悄然启动。苏澈的身影出现在帝国艺术基金会一间私密性极高的贵宾厅内。他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气质从容，正与基金会几位高层进行着一场气氛“融洽”的闭门会议。

“……基金会近期在海外回购的几件重要文物，运输安保压力巨大。”苏澈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尤其是那幅《溪山清远图》摹本，虽非真迹，但还原度极高，学术价值不小。为分散风险，考虑启用一条……非公开的备用运输路线。路线信息需要最高级别保密，仅限内部极少数人知晓。”他轻轻推过一份加密文件，“具体方案，还需要各位理事审议签署。”

文件在几位理事手中传阅。其中一条不起眼的条款提到：为迷惑潜在觊觎者，基金会将同步释放一条关于另一幅重要古画（未具名）经“南境古道”转运的虚假信息，吸引火力。

会议结束。苏澈优雅告辞。虚假的“南境古道”转运信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通过精心设计的内部“泄露”渠道，极其“自然”地流入特定圈层。很快，几个隐秘的艺术品交易暗网论坛上，开始流传起关于“某顶级摹本”即将经“古道”秘密转运的风声。

百窑川那张紧绷的网，似乎感应到了诱饵的振动。林屿的独轮车碾过土路，草帽下的耳朵捕捉到风中传来的、更加焦躁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