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恩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支撑国家机器运转时
-当安瑞国那个少年军官在战火中蜕变成冷酷的战争机器
-而真正的元浩,只剩潇云手中那张被泪水浸透的旧照片还在证明他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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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格雷弗列国国家战略指挥中心(NSCC)深埋于首都地底数百米之下,空气循环系统过滤掉了地上世界的一切气息,只剩下冰冷的金属、电子元件和消毒水的味道。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不再是和平时期的经济指标与外交动态,而是被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猩红色光点所覆盖——那是“厄安泰联盟”的军事部署,如同贪婪的病毒,正沿着格雷弗列国漫长的边境线和脆弱的盟友链条疯狂扩散。
希厄利斯民众国庞大的航母战斗群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在争议海域耀武扬威;安瑞六星合众国的重装机械化兵团在边境集结,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数十个大小国家在威逼利诱下,将旗帜插上了厄安泰的战车。屏幕的冷光映在凯恩的脸上,将他本就冷硬的轮廓切割得更加锋利,那双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冰冷的尘埃落定。
“他们需要一场战争,”凯恩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大厅里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来转移国内的经济崩溃,来消化过剩的军工产能,来满足对旧秩序洗牌的野心。谈判桌上的所有拖延,都是为战争机器上紧发条。” 他指尖划过触摸屏,调出一系列被最高级别加密的经济数据和情报评估,“资源争夺进入零和博弈,意识形态对立被刻意极端化,军备竞赛失控……和平的基石早已被蛀空。战争,不是可能,是必然。”
他没有等待协议会冗长的辩论和犹豫。在厄安泰联盟正式签署共同防御条约的次日,凯恩签署了代号“熔炉”的元首令。刺耳的全国警报撕裂了虚假的宁静。工厂流水线昼夜轰鸣,转向坦克与战机的生产;适龄青年在征兵站前排起长龙,脸上交织着恐惧与被煽动起的狂热;农田被强制征收用于战略储备;城市上空开始进行灯火管制演习。整个国家如同一头被强行唤醒、注入兴奋剂的巨兽,在凯恩冰冷意志的驱策下,发出沉重而不安的喘息,提前进入了战时轨道。这份超前的、近乎赌博的动员,将在未来漫长的战争岁月里,无数次成为格雷弗列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救命稻草。
(2)
导火索来得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希厄利斯民众国一艘驱逐舰在争议海域“遭遇不明袭击”沉没。没有调查,没有证据。厄安泰联盟的最高统帅部在沉船消息传出后仅三小时,便向全球发布了宣战公告。第九次世界大战的烈焰,以格雷弗列国一处海外飞地遭受饱和导弹袭击为开端,瞬间点燃了全球。
NSCC瞬间成为风暴之眼。凯恩站在巨大的三维全息沙盘前,身影被不断闪烁、变化的战场态势图包围。他不再是那个外交官,而是化身为一台绝对理性的战争机器核心。
没有咆哮,没有犹豫。他的决策指令通过加密频道传向全球的格雷弗列共和国力量:
“第七舰队,放弃E-7护航任务,全速驰援‘铁幕’防线缺口,不计代价迟滞敌登陆部队24小时。”
“第三、第五战略火箭军,坐标已发送,对希厄利斯国西海岸工业枢纽执行‘断链’打击,授权使用特种弹头(非核)。”
“通知布里罗尼国盟友,我方将主动放弃‘守望者高地’突出部,诱敌深入,请其预备部队于‘鹰巢’峡谷设伏。该区域平民……已无疏散时间。”
最后一条指令,让负责传达的年轻军官脸色瞬间惨白。放弃领土,牺牲无法撤离的平民,只为换取一个歼灭敌有生力量的战机。凯恩的眼神扫过军官,只有冰冷的压力:“执行。或者换人执行。
凯恩像最高明的会计,在尸山血海的账簿上精打细算。一份份标红的资源告急文件在他手中流转。“暂停非核心城市所有民用能源供应,配额转军工。”“征用全国75%民用运输载具,组建‘血线’运输队。”“启动‘方舟’计划,强制迁移东部科技走廊核心人员及设备至内陆堡垒,其余…自求多福。”每一条命令,都在切割国家的血肉,都在天平的一端放上冰冷的“国家生存”,另一端是无数个体的生命与福祉。凯恩的笔尖没有丝毫颤抖。
他洞悉人性的幽暗如同洞悉战场地图。一份关于某盟国高层私下与厄安泰接触的绝密情报被送到他面前。凯恩没有立即翻脸,只是命令情报部门“无意间”泄露给该国国内最大的反对派领袖。几天后,该国政坛内斗爆发,亲格雷弗列势力暂时压制了投降派。代价是,该国前线部队因指挥混乱,遭受了一次本可避免的重大损失。灰色,只有深浅不同的灰色。
(3)
然而支撑这台精密战争机器运行的燃料,是凯恩自己不断燃烧的生命。
NSCC深处,凯恩的“鹰巢”指挥室,成了他的炼狱。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全球各战场的实时画面、伤亡数字、资源消耗曲线,冰冷的红光照亮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保持着一种骇人的静止,只有眼珠在高速移动,摄取、分析、决策。浓到发苦的黑咖啡如同燃料,被一杯杯灌下去。小天惊恐地发现,元首的私人药柜里,强效兴奋剂和安眠药诡异共存,剂量记录触目惊心。凯恩的办公桌抽屉深处,甚至有几支标注着战场急救用的高浓度肾上腺素针剂。
第一次晕厥发生在战争爆发后第三周的凌晨。连续72小时未合眼后,凯恩在听取西线一场惨烈拉锯战汇报时,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金属桌沿,鲜血瞬间涌出。医疗团队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上担架。急救室内,医生刚给他挂上营养液和镇静剂,针头甚至还没固定好,凯恩的眼皮猛地颤动,随即睁开。那眼神没有昏迷初醒的迷茫,只有被打断工作的、冰冷的暴怒。他一把扯掉手臂上的输液针,血珠飞溅,无视医生的惊呼和阻拦,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报告讲完……西线……不能丢……”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小天,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回指挥位置,额头的血迹尚未凝固,眼神却已锐利如初,仿佛刚才的倒下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这一幕,在未来的岁月里反复上演,地点从指挥室换到前线掩体,从会议室换到颠簸的装甲指挥车内。他的身体成了战场上消耗最快的“易损件”。
巨大的伤亡数字每天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指挥台。每一次战略撤退的命令,都意味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和平民被放弃。前线失利的消息传来,凯恩不再像早期那样会流露出瞬间的紧绷,他只是沉默,沉默得如同深渊。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封万年的冻土。他拒绝一切心理疏导,将参谋部提交的、带有情感色彩的伤亡报告全部打回,要求只保留冰冷的数字和坐标。压力没有转化为咆哮或崩溃,而是化为更疯狂的自我压榨。他像一台过载的引擎,在内部不断爆裂的火花中,强行维持着最高转速的输出。只有在极少数时刻,当屏幕上闪过安瑞国部队的徽记,尤其是情报显示其指挥官是那个名叫“元然”的年轻军官时,凯恩凝视着那张与元浩有几分相似、却写满仇恨与模仿痕迹的脸,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微澜,快得让人以为是屏幕的反光。
(4)
战争的阴影之下,旧日的幽灵从未远离。
安瑞国,赫庆省。省长办公室的灯光同样彻夜长明。潇云不再是那个亦庄亦谐的官员,战争的磨砺和刻骨的恨意让他变得如鹰隼般锐利而危险。他利用省长职权和战争赋予情报机构的特殊权力,编织着一张隐秘的网。他的目标不是战场上的凯恩,而是“元浩”身体里的那个魔鬼。
“比对所有公开影像资料!分析他的笔迹、微表情、语言习惯与元浩时期的差异!”
“调查战争爆发前,格雷弗列国情报机构在安瑞国的一切异常活动,特别是针对元浩遇刺案的!”
“动用我们在中立国的影子渠道,散播‘格雷弗列国元首身份存疑’的消息,不用证据,只需要怀疑的种子!”
潇云的手指划过凯恩在格雷弗列国阅兵式上的高清照片,指尖停留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眼中燃烧着痛苦与疯狂的火焰:“浩……我会证明……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是谁占据着你的身体……是谁玷污了你的名字!”他搜集的碎片化情报,如同毒刺,虽然暂时无法致命,却持续不断地刺向凯恩最隐秘的软肋,为未来埋下致命的隐患。
安瑞国东线,A—35集团军群指挥部。硝烟混合着机油和血腥的气味弥漫。年轻的少将元然站在战术地图前,身姿挺拔,声音刻意模仿着一种记忆中的温和与坚定——那是他死去的哥哥元浩的声音。他强迫自己微笑,用元浩习惯的语调鼓励部下,分析战局。然而,当命令下达时,那温和的假面瞬间碎裂,只剩下属于战场的、冷酷到极致的指令:“第三装甲旅,不计代价,正面冲击敌军‘磐石’要塞!吸引火力!”“炮群,覆盖坐标XXX区域,覆盖至弹药基数耗尽!那里有平民?战争没有平民区!执行!” 命令带来的,是巨大的战果,也是骇人听闻的伤亡数字。每一次下达这样的命令,元然都感觉灵魂被撕裂一次。他凝视着镜中那张越来越像哥哥、眼神却越来越陌生的脸,内心充满了痛苦的挣扎:他是在完成哥哥保卫国家的遗志?还是在用哥哥的面具,掩盖自己内心被战争催生出的怪物?对那个占据哥哥身体、背叛祖国的“凯恩”的恨,是他唯一的锚点,却也正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他强迫自己模仿元浩的一举一动,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哥哥残留的温暖,结果却是在这残酷的模仿中,加速了自我的迷失。
(5)
战争如同两台巨大、笨重、沾满血肉的磨盘,在无边的灰色泥沼中缓慢而残酷地相互碾压。战线犬牙交错,反复拉锯。一座座城市化为废墟,焦黑的土地上插满扭曲的金属残骸。格雷弗列国凭借凯恩钢铁般的意志、超前的动员和高效的战争机器,如同风暴中的礁石,一次次承受着厄安泰联盟狂暴的冲击,虽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崩解。
但代价是触目惊心的。
一代青年在绞肉机般的堑壕战中化为冰冷的数字;后方民众在严苛的配给制和轰炸的恐惧中艰难度日;曾经繁荣的国土上遍布弹坑和辐射污染区;人性的底线在生存的压力下不断被突破,掠夺、背叛、为了活下去的不择手段,在交战双方都成为常态。
凯恩站在NSCC的指挥台前,巨大的屏幕上,象征着格雷弗列国控制区的蓝色板块在猩红色的侵蚀下,艰难地维持着一些关键节点。他刚刚签署了一份文件,批准了一项将后方最后一批战略粮食储备运往前线的命令,这意味着后方部分城市将面临真正的饥荒。他的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挺拔的身姿因为长期的透支和剧烈的胃痛而微微佝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冰冷的、不屈的火焰。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浓黑如墨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灼烧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胃壁,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眉头紧蹙,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却硬生生将痛楚压了下去。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冰冷的指挥中心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如同垂死星辰般的光。
炼狱的烽火在无边的灰色大地上熊熊燃烧,吞噬着生命,扭曲着灵魂,而立于这风暴中心的年轻元首,正以自身血肉为柴薪,点燃着那冰冷而绝望的、名为“国家生存”的火焰。无人知晓这火焰还能燃烧多久,也无人知晓,当柴薪燃尽,灰烬之下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