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齿轮在血肉中卡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第九次世界大战——这场被后世史学家称为“灰烬纪元”的浩劫——在双方倾尽国力的疯狂投入后,陷入了最令人绝望的形态:拉锯与消耗的泥潭。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如同丑陋的伤疤,凝固在海蒙大陆广袤的焦土之上。没有史诗般的闪电突进,没有决定性的辉煌胜利,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炮火犁地、战壕争夺、资源绞杀和生命以工业规模进行的、冰冷而高效的湮灭。
(1)
格雷弗列国与安瑞国接壤的北境,是这场绞杀战最残酷的样板。这里不再是风景壮丽的雪原,而是一片被重炮反复蹂躏、覆盖着厚厚冰灰与弹片的巨大坟场。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是比敌人更无情的杀手。士兵们蜷缩在深达数米、覆盖着冻硬尸块的堑壕里。冻伤像瘟疫一样蔓延,截肢成为野战医院最常见的手术。坦克的引擎在极寒中难以启动,成了钢铁棺材。天空被双方猛烈的防空火力网和持续不断的炮击烟尘笼罩,终日昏暗,如同永夜。
战斗模式固定而血腥。黎明前,安瑞国的“雪崩”重型火炮群开始覆盖性轰击,试图将格雷弗列国守军的堑壕夷为平地。炮火延伸后,身着白色伪装服的安瑞国步兵在少量装甲支援下发起冲锋,踏着被炸松、混合着血肉碎块的冻土前进。迎接他们的是格雷弗列国守军从残存工事和隐蔽火力点射出的交叉火网,以及密集布置的反步兵地雷和诡雷。每一寸土地的推进,都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往往激战数日,付出数千人伤亡的代价,战线仅仅移动几百米,甚至原地不动。
面对北境巨大的伤亡和资源消耗,最高统帅部内要求战略撤退、缩短战线的声音日渐高涨。一次深夜的视频会议中,前线指挥官近乎崩溃地报告:“第17‘冰狼’团战损87%,阵地已无法维持!请求后撤至‘寒鸦’二线阵地!” 屏幕上,将领们恳求的目光聚焦在凯恩身上。凯恩盯着三维沙盘上北境那条脆弱的蓝色防线,它背后是支撑格雷弗列国30%军工产能的“寒铁”工业带。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剧烈疼痛的胃部,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泛着死灰。最终,他开口,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冰狼’团番号撤销,残部并入第9师。增派‘霜巨人’装甲预备队,在‘寒鸦’阵地前预设伏击区。第17团……必须钉死在现有位置,直到伏击部署完成。放弃‘寒鸦’之前的所有阵地,即意味着放弃‘寒铁’。” 命令下达,意味着那支几乎被打光的部队,被当作了诱饵和牺牲的砝码。会议室一片死寂,只有凯恩压抑的咳嗽声在回荡。
(2)
辽阔的海洋不再是贸易的通道,而是潜艇猎杀与反猎杀的黑暗坟场。格雷弗列国赖以生存的跨大洋资源补给线,遭受着厄安泰联盟,尤其是希厄利斯国强大潜艇部队的绞杀。
庞大的运输船队,在驱逐舰和反潜机的重重护卫下,小心翼翼地航行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声呐屏幕上,代表友军的绿色光点与代表未知威胁的黄色光点交织。突然,刺耳的警报撕裂寂静!数条代表鱼雷航迹的红色线条从深海中急速逼近!护航舰艇疯狂发射深水炸弹,海面腾起巨大的水柱。然而,太迟了。沉闷的爆炸声从运输船队内部传来,万吨巨轮如同被巨人捏碎的玩具,在火光和浓烟中迅速倾斜、断裂,沉入冰冷漆黑的海底。落水的船员在燃油覆盖的海面挣扎、哀嚎,最终在低温中失去声息。沉没的不仅是钢铁和货物,更是前线急需的弹药、药品、燃油和粮食,是后方城市的希望。
每一次成功的护航,都建立在数艘驱逐舰和反潜机被击落、数百名水兵牺牲的基础上。凯恩面对着海军司令部提交的、触目惊心的损失报告和日益枯竭的舰船产能。他下令启动“幽灵船”计划:征用老旧商船,安装自动导航和少量炸药,伪装成运输船队,引诱敌方潜艇暴露位置,再由埋伏的猎潜舰队进行围剿。这是用“诱饵”的生命(少量敢死队员)和废旧钢铁换取宝贵潜艇情报和战果的冰冷算术。当计划成功、击毁一艘敌方先进潜艇的战报传来时,指挥部内只有短暂的、压抑的沉默。屏幕上显示着“幽灵船”最后传回的、被鱼雷命中的画面,以及上面几十名敢死队员的阵亡名单。
大洋绞杀战的直接影响是物资的极度匮乏。格雷弗列国后方城市,配给制严格到残酷。平民们在寒风中排着长队,只为领取勉强充饥食物。医院里,麻醉药和抗生素成为奢侈品,手术在无麻状态下进行,伤者哀嚎不绝。工厂里,工人因长期饥饿和超负荷劳动而晕倒在流水线旁。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黑市交易和零星的抢粮骚乱在阴影中滋生。维持秩序的军警部队,脸上也带着同样的饥饿和麻木。
(3)
制空权的争夺同样惨烈到令人窒息。双方最先进的战机在平流层展开殊死搏杀,如同燃烧的流星雨在天空碰撞、陨落。
格雷弗列国年轻的王牌飞行员“夜鹰”,在一次护航任务中,凭借超凡技艺击落了三架敌机,却在返航途中被地面防空导弹偷袭。他成功跳伞,落入敌占区。营救行动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且成功率渺茫。凯恩在指挥部巨大的空战态势图前沉默良久。屏幕上,“夜鹰”最后求救信号的位置被标记为一个刺眼的红点,周围是代表敌方密集防空力量的深红色区域。参谋们等待着元首的决断。凯恩最终移开了目光,声音冰冷:“记录:飞行员代号‘夜鹰’,于X时X分坠毁于敌占区,确认阵亡。其战果计入第7联队总战绩。通知家属。” 一个价值极高的王牌,在冰冷的战略天平上,其营救成本超过了其潜在价值。他被放弃了。指挥部内,一些年轻的参谋眼圈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失去制空权的代价是毁灭性的。厄安泰联盟的远程轰炸机群,如同蝗虫般扑向格雷弗列国的工业中心和交通枢纽。防空警报成为城市的背景音。燃烧弹将夜空映成地狱般的橘红,高爆弹撕裂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温压弹制造出瞬间的死亡真空。平民蜷缩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听着头顶地动山摇的爆炸和建筑倒塌的轰鸣,在恐惧、饥饿和缺氧中煎熬。每一次轰炸过后,城市便多出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街道上遍布瓦砾、扭曲的金属和残缺不全的焦黑尸体。救援队在余震和二次爆炸的危险中徒劳地挖掘,寻找着渺茫的生还者。瘟疫开始在废墟和拥挤的避难所中滋生。天空不再是希望,而是洒下死亡与灰烬的幕布。
(4)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炼狱中,格雷弗列国如同暴风雨中伤痕累累的巨舰,在凯恩钢铁意志的舵盘操控下,艰难地维持着不沉的航向。但这支撑的代价,正在从内部啃噬着它的根基和它的掌舵人。
NSCC深处,凯恩的“鹰巢”如同一个高科技的停尸房,弥漫着消毒水、汗味、浓咖啡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剧烈的胃痛让他无法进食,只能依靠营养液维持。长期失眠和药物依赖摧毁了他的神经系统,双手有时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次重要的联盟视频会议中,他正以惯常的冰冷语调阐述战略,突然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向后栽倒,头部重重撞在金属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会议室瞬间大乱,小天和医疗官冲进来,发现凯恩已经失去意识,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胃部大出血)。他被紧急抬上担架。急救室内,医生刚给他插上胃管止血、挂上输血袋,凯恩的眼皮就剧烈颤动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骇人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意志和……对工作的偏执!他试图拔掉身上的管子,嘶哑地低吼:“会议继续……西线……反攻……” 声音微弱却不容置疑。医生死死按住他,小天含着泪恳求:“凯恩先生!求您了!就休息一小时!” 凯恩的挣扎渐渐微弱,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力竭。他死死盯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光,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那眼神里,是焚尽生命也要驱动国家机器前行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决绝。
在安瑞国一方,元然少将已成为东线战场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他指挥的部队以悍不畏死、战术刁钻而著称。一次针对格雷弗列国重要补给枢纽“十字路口”要塞的强攻中,元然部队遭遇了极其顽强的抵抗,伤亡惨重。前线指挥所里,参谋们面色凝重,建议暂时撤退重整。元然站在观察口,看着屏幕上代表己方士兵生命信号的光点一片片熄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通讯器,强迫自己的声音模仿记忆中哥哥元浩在危机时刻的温和与镇定:“各部队注意,我是元然。我知道大家很疲惫,伤亡很大。但请记住,我们身后是祖国,是千千万万的亲人!敌人已是强弩之末!为了安瑞,为了我们守护的一切,拿出最后的勇气!我将在你们中间!胜利属于我们!” 这充满元浩风格、饱含情感的动员,通过扩音器传遍硝烟弥漫的战场,让疲惫绝望的士兵们精神一振,爆发出最后的吼声,再次发起冲锋。然而,就在通讯器放下的瞬间,元然脸上所有模仿出的温和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算计。他转头对副官低声下令,声音与刚才判若两人:“通知督战队,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预备队,等第一波消耗掉守军主要火力后,从B缺口切入,执行‘收割’计划。” 他利用哥哥的声音鼓舞士气,下达的却是冷酷的消耗命令。他看着士兵们在“元浩”的感召下,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向死亡火网,眼神深处是痛苦与扭曲交织的疯狂。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扮演元浩,还是利用元浩的面具释放内心那个被战争催生出的恶魔。只有对凯恩——那个占据哥哥身体、窃取哥哥人生的恶魔——的刻骨仇恨,是他唯一清晰的坐标。
战争的绞肉机永不停歇,贪婪地吞噬着生命、资源、人性与希望。
格雷弗列国在凯恩以自身血肉为燃料的驱动下,在无边的灰烬与绝望中,如同一个浑身浴血、骨骼尽碎却仍不肯倒下的巨人,发出低沉而不屈的咆哮,继续着这场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的战斗。
而这场角力的终点,是彻底的毁灭,还是浴火重生?无人知晓。只有无尽的灰烬,无声地飘落在被鲜血浸透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