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将妖刀姬从深沉的昏睡中拽回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但身体的本能已经绷紧。手第一时间就摸向身侧,冰凉的刀柄触感传来,妖刀还在。
她瞬间安心了些许,随即撑起身体,警惕地扫视四周。
篝火跳跃的橘色光芒映照着一个背对着她、坐在火堆旁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沾着露水和泥土痕迹的深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处杂乱的胡茬。
“醒了?”一个温和但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拿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烧得更旺些,驱散着谷底的湿寒。
妖刀姬没有回答,反而更加警惕。她迅速坐直身体,双手紧握妖刀横在身前,红眸死死盯着那个陌生的背影,声音冷硬:“你是谁?”
“别紧张,”那人终于停下拨弄火堆的动作,微微侧了侧头,让火光勉强勾勒出一点模糊的侧脸轮廓,“我没有恶意。”
他拿起旁边的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向妖刀姬的方向,“喝点水?”
妖刀姬的目光扫过水囊,身体纹丝不动,握刀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重复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把水囊收了回去。“一个流浪者罢了。没有名字,没有固定的窝,走到哪算哪。”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没有过去可以回忆,也没有未来值得期待。这样回答,够清楚了吗?”
妖刀姬依旧沉默,红眸中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弱。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那人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戒备,重新看向跳跃的火焰。“聊完我了,现在,说说你吧。”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有想过吗?你手中的刀,究竟为谁而挥?每一次拔刀,守护的又是谁的意志?”他微微抬起头,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光,落在妖刀姬紧绷的脸上,“而你……除了‘赤影’、‘妖刀姬’这些别人给你的名字,你自己……又是谁?”
妖刀姬的身体骤然僵住。这些问题,像冰冷的锤子,狠狠敲打在她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认知壁垒上。她瞬间回想起在源氏兵械库的黑暗中,她曾迷茫地问过鬼切类似的问题。
【为源氏意志而战!】
【为源氏所定义的正义拔刀!】
【我是源氏重宝,斩尽天下恶鬼的利刃——鬼切!】
【身为源氏的兵器,何须动摇?此乃天经地义!】
鬼切那斩钉截铁、毫无迷茫的回答曾短暂地安抚过她内心的混乱。
但此刻,在这陌生的谷底,被一个陌生人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再次问出,那些被深埋的疑惑和动摇瞬间翻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还记得你主人源忆安小姐对你说过的话吗?”斗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她一直在告诉你,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兵器。”他观察着妖刀姬细微的表情变化,“你本该拥有和她一样的生活轨迹。是她,将作为‘人’的你带回了源氏。也是因为她的存在,或许……”
他声音微沉,“你才代替她,成为了源氏手中的那把‘利刃’。”
“够了!”妖刀姬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抗拒。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找回了一丝熟悉的坚定,“过去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我只为我的主人而战!这就是我的答案!唯一的答案!”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斗篷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一声低沉的笑声从兜帽下传来。“呵……不错。看来,你和源赖光那小子,想的倒是越来越像了。”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草屑和尘土,“他们应该快拔营动身了。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他微微侧身,指向一个方向,“别让你的主人等太久……她真的会疯掉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说完,他不再停留,将兜帽往下压得更低,转身便走进了谷底幽暗的密林深处,身影迅速被浓密的树木和阴影吞噬。
妖刀姬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她没有时间细想那些令人心烦的问题,主人还在等她。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疲惫,朝着记忆中营地的大致方位,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确认妖刀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那斗篷人才在密林深处的一棵古树后停下脚步。他缓缓拉下了兜帽。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透着一种深沉的、难以磨灭的锐利和沧桑。他抬头望向被山崖切割成窄缝的夜空,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近乎叹息的低语:
“源赖光……你小子,这次总算做了件像样的事。”他目光投向悬崖顶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岩石,看到那个躺在马车里的身影,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哀伤。
“也罢……就让我这个失职的父亲……为你,再做最后一件事吧,忆安……”声音消散在寂静的林间,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