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瞬间回归现实。源忆安重重地摔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下的薄褥子根本缓解不了撞击的疼痛。
她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气,瞪着天花板上那几道熟悉的、被雨水洇湿的霉斑,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被掏空的疲惫感一波波袭来。
“呼……”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憋闷感稍微散去一点。累,是真累。
这时,破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甚至没敲一下。门口站着江家那个负责杂役的老张头,约莫五六十岁,脸上沟壑纵横,看人的眼神浑浊又带着点习惯性的轻慢。
他瞥了一眼床上毫无形象的源忆安,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大夫人叫你去一趟。”没有任何称谓,也没有丝毫尊重,仿佛在叫一个下人。
源忆安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她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理了理睡得皱巴巴、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子,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顺从:“好的,有劳您了,我这就过去。”她下床穿好那双同样破旧的帆布鞋,鞋带有点松了,她蹲下身重新系紧。
跟着老张头走出那间比杂物间好不了多少的破屋子,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几进院落,源忆安才真正意识到江家这个府邸的规模有多大。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富贵气象。相比之下,她住的那个小角落,恐怕连府里得脸些的下人房都不如。
走进灯火通明、宽敞得能跑马的正厅,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昂贵的红木家具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江家众人衣着光鲜,正低声谈笑。穿着寒酸、一脸疲惫的源忆安一走进来,立刻成了最扎眼的存在,好几道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
“听说,你升到初级班了?”大夫人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描金的细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干妈。”源忆安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依旧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大夫人的神色。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有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公式化的笑意。
大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旁边的紫檀木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措辞,然后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长辈的“无奈”:
“也罢,你再怎么说,也是我收下的养女……在初级班,可契约到式神了?”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却锐利地落在源忆安身上。
源忆安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适时地注入了几分窘迫和卑微:“回干妈……还没有……”
“唉……”大夫人又叹了口气,这次叹息的意味似乎更深了些。她冲侍立在侧的老管家随意地摆摆手。
老管家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小袋,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接过钱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这才抬眼看向源忆安,语气带上了一丝“慈爱”:“算了。再怎么说,你也是初级班的孩子了,又是我江家的养女,穿得如此寒酸,走出去也不像样子。这周末,你自己去街上,置办身像样的衣服吧。”她说着,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
源忆安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钱袋。那缎面滑腻冰凉,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微微一跳。她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规规矩矩地再次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多谢干妈体恤。”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等源忆安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外,老管家才小心翼翼地重新为大夫人斟上热茶,低声询问:“夫人,您这么抬举她……是有什么打算?”
“一个小孩子而已,”大夫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淡漠,“无根浮萍,能翻了天不成?”
她轻呷了一口香茗,才慢悠悠地补充道,“连个式神都契约不到,身体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兴许,当初那些人,真是看走眼了。”
她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沐泽今天……是不是成功契约了一只鸦天狗?R级里还算不错的攻击型式神。”
“是了,夫人。少爷今天在训练场召唤成功的,精神契合度很高。”管家连忙回答。
“嗯。”大夫人点点头,“去把沐泽叫来。前阵子得的那块不错的‘阴摩罗’御魂碎片,给他吧,正好配那只鸦天狗。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找人稍微……看着点那丫头。看她拿着钱,到底会做些什么。”
“是,夫人。”管家恭敬地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大夫人一人。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平静的算计。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源忆安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冰冷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感觉到一阵阵的酸痛。她走到床边坐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打开了那个锦缎钱袋。
哗啦啦——
一小堆金币倒在了粗糙的床单上,在月光下反射着暗沉的金光。她伸出手指,一枚一枚地数过去。整整五十枚金币。
一枚金币的购买力在这个时代的平安京大概能买几十个素包子。五千金币,确实足够置办一身普通人家女孩穿的、料子尚可的成衣了。她掂量着钱袋的重量,心里盘算着。
她没打算全花光。刚才管家倒是来过一趟,通知她以后每月能有三百金币的零花。听起来不少,但在这繁华的平安京,尤其是那些阴阳师和有钱人常去的店铺里,最便宜的一顿便饭可能都要两三百金币起步。这点钱,杯水车薪。
她小心翼翼地把金币一枚一枚捡起来,装回钱袋,系紧袋口的抽绳,然后把它塞到了床铺底下最角落、一块有些松动的砖石后面藏好。
做完这一切,她仰面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最深的霉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自嘲。
一个活了几百年、曾经是源氏小姐的半妖,如今混得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还要靠“干妈”的“施舍”买衣服……
啧,恐怕没有比她更惨的“祖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