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忆安之前模模糊糊想过，以大夫人的心性和江姝琳对她的厌恶，迟早有一天会把她轰出江家。只是她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江姝琳来找她的时候，是学校放假的第二天早上。源忆安难得能睡个懒觉，不用赶着去上课。她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裹着薄被，睡得正沉。梦里似乎有温暖的阳光，还有……
“砰砰砰！”粗暴的敲门声像惊雷一样炸响，瞬间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源忆安！开门！”门外是江姝琳冰冷刺耳的声音。
源忆安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惊吓而狂跳了几下。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慢吞吞地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江姝琳穿着一身崭新的暖阳色连衣裙，妆容精致，但那张姣好的脸上却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源忆安。那表情，仿佛源忆安不是个人，而是欠了她百八十万金币不还的仇人。
“磨蹭什么？大夫人找你！立刻！马上！去会客厅！”江姝琳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厌恶。
她似乎无数次想伸手把源忆安直接拽出来拖走，但看着源忆安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又嫌恶地皱了皱眉，硬生生压下了那股冲动，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一句：“快点！别让母亲等久了！”
源忆安看着江姝琳快步离去的背影，心里那点模糊的预感瞬间清晰了。来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快速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她换上了那套最整洁、但依旧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休闲装，对着墙上那块模糊的破镜子理了理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这才深吸一口气，朝着主院的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大夫人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见源忆安进来，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极其公式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忆安来了？快过来坐。”她放下茶杯，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刻意的亲和力，朝源忆安招招手。
源忆安依言走过去，在旁边的客位椅子上坐下。椅子很硬，很凉。她刚坐下，大夫人就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大夫人的手保养得很好，皮肤细腻，但指尖冰凉。
“忆安啊，今天干妈有些事想跟你聊聊，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大夫人拍了拍源忆安的手背，语气“语重心长”，“你看，当年我们把你从那片废墟里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如今你也十五岁了，”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按咱们这儿的规矩，十五岁就算成年人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独立门户了。”
源忆安的手指在大夫人冰凉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这话说得够明白了。赶她走的意思，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正合她意。
她抬起头，褐色的眼睛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的、恰到好处的了然和顺从。
她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又带着点歉意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干妈说得对。这些年，是我给干妈和姐姐添了好多麻烦。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按道理，确实不该再继续麻烦干妈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一脸寒霜的江姝琳，又落回大夫人脸上，语气异常干脆，“干妈，姐姐，我今天就搬出去住。”
江姝琳猛地瞪圆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源忆安，嘴唇微张，准备好的、用来威逼利诱甚至羞辱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像扔掉一件不想要的旧衣服一样干脆？！
大夫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
她设想过源忆安会哭闹、会哀求、会讨价还价……唯独没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如此利落地应承下来！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反而让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呃……好……好孩子……”大夫人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欣慰”又带着点“不舍”的笑容，她微微叹息着，仿佛真的感慨万千。
她冲旁边侍立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银光闪闪的晶卡。
大夫人拿起那张卡，递到源忆安面前：“我们到底……也是母女一场。看着你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到现在这么大……”她声音放得更柔，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的意味，“如今放你一个人出去生活，做干妈的心里……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拿着，这张卡里有十万金币。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了自己。”
她说着，还用力握了握源忆安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的担忧，仿佛真是一位即将送别爱女的母亲。
源忆安看着那张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银色晶卡，心里一片清明。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十万金币，买断她在江家的这些年，买断这段虚伪的“收养”关系。
一手交钱，一手走人。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很公平。
她没有推辞，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张沉甸甸的晶卡。冰凉的卡片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依旧温顺：“谢谢干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当天中午，源忆安就把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收拾好了。一个半旧的竹篾箱子，几件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几本磨损严重的课本和符咒书，一个装着廉价朱砂和符纸的铁盒，还有那个她视若珍宝、贴身藏着的涤净铃。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拖着箱子，最后一次走出江家那扇气派却冰冷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巨大、奢华、却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的府邸。
门口，江姝琳环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暖阳色的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她微微扬着下巴，看着源忆安拖着寒酸行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得意又畅快的笑容，像是在庆祝终于赶走了一只碍眼的苍蝇。
源忆安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那间荒芜的小庭院走去。阳光洒在她身上，带来真实的暖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庭院，她反手关上那扇破旧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她把竹篾箱子放在积满灰尘的地上，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十万金币！源忆安把那张晶卡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安心。这笔钱，足够她把整个庭院好好修缮一番了！她立刻开始动手。先回到主屋那间唯一的卧室，把行李放下。
她扯下那张发霉的旧床单和被套，换上昨天刚在集市买的、虽然便宜但干净厚实的新床单被褥。又从涤净铃里召唤出帚神。
那个憨厚的、拿着大扫帚的式神出现后，源忆安简单下达指令：“把屋里屋外的地都扫干净。”
帚神立刻“吭哧吭哧”地干起活来。它圆滚滚的身体灵活地扭动着，巨大的扫帚呼呼生风，所过之处，地上厚厚的灰尘、落叶、蛛网被迅速聚拢。效率惊人。
源忆安也没闲着。她发现主屋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连廊式建筑，原本似乎是给仆人或附属人员住的，但早已荒废。
推开吱呀作响的拉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通间，被简单的木隔断分成了五个独立的小房间。
每个小房间都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榻榻米地台，积满了灰，但木质结构还算完好，窗户也没破。
“太好了！”源忆安眼睛一亮。这简直是天然的式神宿舍！五个小房间，正好给莹草、山兔、三尾狐、雪女和妖刀姬一人一间！总比让她们一直待在涤净铃里靠着鸟居睡觉强。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找来破布和水桶，开始卖力地擦拭榻榻米和隔断上的灰尘。
帚神也跟过来，负责清扫地面。
一人一帚神忙活了小半天，终于把这五个小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窗户纸照进来，在擦拭得发亮的榻榻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源忆安又把昨天顺便买的几床便宜但厚实的褥子抱过来，在每个小房间的榻榻米上都铺好。柔软的褥子铺在光滑的榻榻米上，整个房间顿时多了几分温馨和烟火气。
做完这一切，源忆安累得腰酸背痛，但看着焕然一新的小房间，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她心念微动，将涤净铃里的式神们一一召唤出来。
绿光一闪，莹草抱着她巨大的蒲公英球出现在干净的地板上。她好奇地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很快就被窗外顽强生长的小野花吸引了目光，小跑过去，蹲在窗边好奇地看。
粉光闪过，三尾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像只真正的狐狸般舒展着身体。她走到一间铺着厚实褥子的小房间前，满意地点点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去，找了个阳光最好的角落，蜷缩在褥子上，三条蓬松的大尾巴惬意地盖在身上，开始打盹享受日光浴。
山兔骑着她那只粉色的魔蛙蹦蹦跳跳地出现，魔蛙发出“咕呱”一声。山兔兴奋地指挥着魔蛙在几个房间里窜来窜去，像是在探索新大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连廊里。
蓝光闪过，雪女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气，仿佛一副静止的冰雪画卷，对周遭的变化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
最后，是妖刀姬。她抱着那把巨大的妖刀，悄无声息地出现，依旧是一身残破的红白战裙。
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新环境，当目光触及到窗外明媚刺眼的阳光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抱着妖刀，默默地挪到了连廊最深处，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角落里，仿佛要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源忆安看着角落里那个沉默抱刀的身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走过去，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对着那片阴影轻声说：
“别总躲着了……过来，晒晒太阳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期盼。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暖融融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