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姬的身体依旧显得有些僵硬,像一尊被强行挪动的雕像。赤红色的眼眸低垂着,刻在骨子里的“服从命令”的本能最终压过了对阳光的抗拒。
她抱着那把巨大的赤影妖刀,脚步缓慢而沉重地从连廊最深处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她的脚踝上,那半截断裂的、象征着源氏禁锢的暗沉铁链拖在刚打扫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那把比她人还高的妖刀,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支撑她不倒下的东西,是她与这个世界仅存的、冰冷的联系。
“不用担心会不会伤害到别人,妖刀姬……”源忆安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她走近几步,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妖刀姬冰凉的手指。触感很凉,像握着一块没有生命的金属。
妖刀姬比她高很多,源忆安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她无比熟悉的、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那里面,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从来不是什么兵器,不是什么供人驱使的利刃,”源忆安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重复着很久以前在源氏那冰冷的兵器库里说过的话,“你是一个人。妖刀姬。”
妖刀姬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赤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但她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依旧沉默着,垂下了眼帘,避开了源忆安的目光。
源忆安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妖刀姬体内的妖力在达摩蛋的滋养下已经稳定了许多,失控暴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源氏那些如同烙印般刻进她灵魂深处的指令——
“兵器必须服从”、“兵器不需要思考”、“兵器只为杀戮而存在”。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除干净的。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一点一滴地去温暖和唤醒。
“我出去买点东西,”源忆安松开她的手,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自然,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有什么想吃的吗?糖果?点心?或者……嗯,肉包子?”她看向院子里其他几个式神。
莹草正蹲在窗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一朵刚冒出头的小野花,听到“吃的”,立刻转过头来,琥珀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山兔骑着她的魔蛙“咕呱”一声蹦了过来,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肉包子!肉包子!山兔想吃肉包子!”
连蜷缩在褥子上晒太阳的三尾狐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粉色的耳朵轻轻抖了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瞥过来的眼神,意思也很明显——有吃的当然好。
“喂!源忆安!”阿柒暴躁的声音立刻在源忆安脑海里炸响,“你有多少金币让你这么霍霍啊?!十万金币看着多,修院子、买家具、添置日常用品哪样不要钱?!后面还要养五个式神!你真当自己是开善堂的?!以后不吃饭了?!喝西北风去啊?!”
“哎呀,就买点小东西而已啦,又不会给我吃穷。”源忆安在意识里回怼,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地晃了晃手里那张装着十万金币的晶卡,“看着点家啊,我很快回来。”
她叮嘱了一句,主要是说给阿柒听的,然后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没什么防御力的破院门,走了出去。
这小院子的门……有跟没有区别确实不大。几块破木板钉在一起,歪歪扭扭,别说防贼,稍微用点力就能踹开。
源忆安走在路上,心里嘀咕着。不过光天化日的,应该没人会胆大包天到进屋偷式神吧?
这个世界,能成功契约并驾驭式神的阴阳师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要么契约的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妖怪,要么干脆就没有。
因此,确实存在铤而走险、抢夺他人式神的亡命之徒。为此丢掉性命的案例,源忆安也听说过不少。
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破败的小院,心里又稍微安定了一些。且不说阿柒那个嘴硬心软的胖凤凰在空域里坐镇,单就院子里那几位……
莹草看着无害,但三星树妖莹草的治疗能力可不是盖的;
三尾狐四星针女套,输出爆炸;
雪女虽然安静,但三星雪女的控场能力不容小觑;
山兔骑着魔蛙跑得飞快……最关键的,是角落里那个抱着赤影妖刀、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妖刀姬。
哪怕她只是在发呆,光是那把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大妖刀,以及她额上那对赤红色的鬼角,就足以让绝大多数心怀不轨的家伙望而却步了。
想到这,源忆安的步伐轻快了不少。最近的市集离她的院子不算太远,无论什么时候都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面包甜香、烤肉的焦香、蔬菜的泥土气、还有廉价香水和汗水的味道。
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源忆安目标明确。她先在一个卖糖果零食的小摊前停下,挑了几种看起来不错的糖果和一小包蜜饯果子,付了几个铜币。
接着,她走到一个卖点心的铺子,买了几个热腾腾、油汪汪的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小心地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肉包子的香气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买完吃的,她开始琢磨正事——修院门。她走到木材区,看着一堆堆不同材质、不同厚度的木板,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买便宜但不太结实的杉木?还是贵一点但更耐用的松木?或者……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晶卡,十万金币呢……要不买点更好的?她正蹲在一堆橡木板前,用手指敲敲打打,比较着质地和价格,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疑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源忆安?”
源忆安闻声回头。只见苏玖正抱着一大摞五颜六色的宣传单,小跑着过来。她跑得有点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褐色的发丝黏在脸颊上。
她站定在源忆安面前,微微喘着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带着点怯懦和讨好的笑容。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苏玖的声音带着点喘息,眼神飞快地扫过源忆安手里的布袋和地上的木板。
“苏玖?”源忆安也有些意外,站起身来,“你这是……在兼职?”她指了指苏玖怀里那堆印着“阴阳术速成班”、“低价御魂批发”之类字眼的传单。
“是啊,”苏玖毫不掩饰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疲惫,她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动作显得有些粗鲁,和她平时刻意维持的柔弱形象不太相符,“在兼职发传单呢。总归是要赚些钱的,要不后面上学都麻烦。”
她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世故和辛酸,“我又不像班上那些家境好的同学,不用干活,家里给的金币也够花。像我这样……没有好家世的,可不得自己勤工俭学,多赚点生活费吗?”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块小石头,投入了源忆安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
源忆安看着她被汗水微微打湿的鬓角,看着她因为抱着沉重传单而有些发红的手指关节,心里确实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这何尝不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缩影?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强大的天赋,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在生活的夹缝中努力挣扎,早出晚归,为了那一点微薄的酬劳奔波劳碌。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被命运眷顾的“阴阳师”,但每个人都在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一点点可能的希望而努力着。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呀?”苏玖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柔弱的笑容,好奇地问道,目光再次扫过源忆安手里的布袋和地上的木材。
源忆安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走神。“哦,”她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又指了指地上的木板,“我来买点东西。天越来越冷了,买两件厚衣服。总不能老指望别人吧?”
她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尽量显得轻松自然,“好了,我就不打扰你兼职了,你忙吧,有时间再聊。”
苏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她乖巧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嗯,再见,忆安。”她看着源忆安转身,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直到源忆安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苏玖脸上那副柔弱疲惫的表情才慢慢褪去。
她抱着传单,站在原地,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更深的东西:
“我要是也能被什么大户人家捡回去养大就好了……是不是就不用为这点学费和生活费……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堆沉甸甸的传单,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走向下一个可能的目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