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出来，源忆安手里多了几样东西。肩上扛着一块分量不轻、质地还算结实的松木板），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布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个油汪汪的肉包子，一小包蜜饯果子，还有一袋用透明油纸包着的、红彤彤的苹果糖——她记得妖刀姬似乎挺喜欢这个味道。
路过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摊时，她的脚步顿住了。摊主是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正眯着眼，就着午后的阳光，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个布娃娃。
摊布上零零散散摆着几个手工缝制的布偶，针脚不算细密，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
其中一个布偶吸引了源忆安的目光。那是个小小的、穿着红色碎花布裙的娃娃，脑袋上定着两个红白色的尖角，缝的有些歪。眼睛是两颗廉价的红色塑料珠子，镶嵌得不太对称，让娃娃的脑袋看起来微微歪着，透着一股子憨态可掬的丑萌劲儿。
源忆安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长角的小娃娃。布料有些粗糙，但摸上去还算柔软。
“奶奶，”她抬起头，声音放轻了些，“这个……多少钱？”
老奶奶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看向源忆安，脸上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一个金币，小姑娘。都是一个价。”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拿起那个小娃娃递过来，“都是老婆子自己做的，针脚粗，别嫌弃。”
源忆安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币，放在老奶奶布满皱纹的手心里。“不嫌弃，挺可爱的。”她接过那个丑萌的小娃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那歪斜的角，不对称的眼睛，笨拙的针脚……越看越觉得有种特别的趣味。她小心翼翼地把娃娃放进布袋子里，和苹果糖放在一起。
妖刀姬……会喜欢这个吗？源忆安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和忐忑。她想象着妖刀姬看到这个娃娃时的表情——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脸上，会不会有一点点变化？惊讶？疑惑？或者……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涩，像不小心咬了一口没熟的青梅。在源氏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对待妖刀姬的？
除了冰冷的训练场，残酷的“兵器”测试，无休止的命令和惩罚……
她好像……真的没有收到过任何像样的、带着温度的礼物。一个布娃娃？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源忆安捏紧了手里的布袋子，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院门，山兔骑着她的魔蛙“咕呱”一声就蹦了过来，粉色的耳朵兴奋地抖动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源忆安手里的布袋。
“回来啦！”源忆安笑着把布袋递给她，“喏，里面有肉包子，还有糖果和蜜饯。给大家分一分吧。糖果别吃太多，小心蛀牙哦。”她伸手揉了揉山兔毛茸茸的小脑袋。
“好耶！肉包子！”山兔欢呼一声，抱着布袋，骑着魔蛙一溜烟地冲去找院子里的莹草和三尾狐了。
源忆安环顾了一下小院。阳光正好，莹草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刚冒芽的小草浇水；三尾狐依旧懒洋洋地蜷缩在廊下的褥子上，三条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雪女安静地悬浮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像一尊冰雕。
唯独不见那个抱着赤色妖刀的身影。
“阿柒，”源忆安在心里呼唤，“妖刀姬呢？”
“啧，烦死了……”阿柒在茶壶里不满地嘟囔，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回她屋里去了吧？最里面那间，门关着呢。别吵老子睡觉！”说完，它那胖乎乎的身影在茶壶里又往里缩了缩，彻底没了声息。
源忆安放下肩上的木板，拿起装着苹果糖和布娃娃的袋子，走向连廊深处那间最靠里的房间。木屐踩在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轻响。
停在紧闭的拉门前，源忆安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妖刀姬？你在里面吗？”她试着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放得很轻，“睡着了吗……”
话音未落，“刷拉”一声，面前的拉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
妖刀姬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慌乱”的神色。她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源忆安，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源忆安顺着她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屋内。
只见榻榻米上铺着的那床崭新的、厚实的褥子，中间赫然出现了几道长长的、如同被利刃划破的裂口，裂口边缘的布料焦黑翻卷，像是被高温灼烧过，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主人……我……”妖刀姬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低沉。
她看着褥子上那刺眼的破损痕迹，又看看源忆安脸上那混合着惊讶和一丝茫然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在源氏，损坏主人的物品……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太清楚了。冰冷的训斥，带着倒刺的鞭子，或者更可怕的惩罚……那些记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降临。
“啊……是这个啊……”源忆安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那点惊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松了口气”的轻松表情。
她甚至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没事没事，坏了就坏了呗。怪我，没考虑到你的情况。这褥子太普通了，扛不住你无意识散逸的妖力很正常。”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拉起妖刀姬有些冰凉的手腕，把她从房间里带出来，“回头我去买张特制的、防火防切割的褥子给你换上，保证结实！”
她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妖刀姬，走到连廊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窗纸洒进来，暖洋洋的，不算刺眼。
源忆安把妖刀姬安置在廊下，让她背靠着柱子坐下，又把那把巨大的赤影妖刀轻轻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喏，给你的。”源忆安这才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她先拿出那袋红彤彤的苹果糖，透明的油纸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苹果糖，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然后又从袋子里掏出那个丑萌的长角小布娃娃，塞到妖刀姬怀里，“还有这个，路上看到的，觉得……挺有意思的，就买回来了。”
妖刀姬下意识地接住糖袋和娃娃。她的手指先是僵硬地捏着油纸袋的边缘，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糖果硬硬的触感。怀里的布娃娃布料粗糙，那只歪斜的黑色尖角蹭着她的手臂，有些痒。
赤红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视线在苹果糖、布娃娃和源忆安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之间来回移动，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源忆安看着她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她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揉了揉妖刀姬有些松散的马尾——发绳似乎松了，几缕黑色的长发滑落下来，垂在脸颊边，让她平时过于冷硬的气质难得地显出一丝凌乱的柔和。
“晒晒太阳，吃点糖。要是累了，就靠着这儿眯一会儿。”源忆安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什么都别想，放松点。”
妖刀姬依旧沉默着，但身体似乎没那么紧绷了。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东西。迟疑了一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撕开了苹果糖的油纸袋。
一股清甜的苹果香气立刻飘散出来。她拿起一颗晶莹剔透、裹着红色糖衣的苹果糖，放在眼前看了看。阳光透过糖衣，在里面折射出漂亮的光晕。她犹豫着，轻轻咬了一小口。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很轻微。甜丝丝的、带着浓郁苹果香气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很熟悉的味道……上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
记忆的碎片模糊不清，好像……是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有彩色的灯笼？有喧闹的人声？还有一个模糊的、笑着的脸庞……朋友？
她慢慢地咀嚼着，甜味似乎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感。她抬起头，目光有些放空地望向庭院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
耳边传来山兔骑着魔蛙追逐莹草的清脆笑声，还有三尾狐慵懒地和雪女说着什么。视线扫过身旁静静躺着的赤影妖刀，那冰冷的刀身反射着阳光，依旧是她最熟悉的存在。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怀里——那个穿着红裙子、长着歪角、眼睛不对称的丑娃娃正安静地“看”着她。
她只是低下头，更仔细地看着怀里那个丑萌的小东西。赤红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般，轻轻涌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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