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夕岚是被窗帘外渐亮的天光唤醒的
不是刺目的直射，而是像被海水过滤过的柔光，透过桑蚕丝窗帘的细缝渗进来，在被褥上投下淡淡的金线
他动了动手指，先触到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是件月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口绣着极细的银线海浪纹，叶缙云说这种料子吸汗透气，最适合颁奖典礼的场合
叶霁青醒了？
叶霁青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叶霁青昨晚睡得沉，没踢被子
他手里端着杯温牛奶，杯壁贴着层薄薄的水雾
叶霁青二哥说今天要赶早，特意让厨房炖了燕窝牛奶，加了你喜欢的椰浆
叶夕岚坐起身，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卷
叶霁青放下牛奶，从床头柜拿起梳子——是柄牛角梳，齿缝间还残留着护发精油的淡香
叶霁青我帮你编个辫子？
他指尖轻轻拨开缠绕的发丝，动作比昨日更轻柔
叶霁青今天人多，编紧些免得散了，发尾用银线绑，配你的衬衫
梳子擦过后颈时，叶夕岚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像有根细针突然扎进皮肤，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睫，任由那触感像潮水般漫过又退去
窗外传来叶栾华的大嗓门，夹杂着塑料桶滚动的声响
叶霁青三哥在帮小七收拾画具
叶霁青解释着，梳子划过发丝发出沙沙的轻响
叶霁青昨天那幅《浪尖的蓝》被评委会留到了终评，今早要带去现场装裱
叶夕岚喝着牛奶，椰香混着奶香在舌尖漫开
他能想象叶槿紫此刻的模样——定是穿着那件紫藤色的小西装，领口别着贝壳胸针，正踮着脚往画筒里塞画框
叶霁青紧张吗？
叶霁青忽然问，指尖在他后颈打了个利落的结
叶霁青小七刚才在院子里转圈，说手心全是汗
叶夕岚七弟…一直是一个画画高手不是吗？五哥
叶夕岚以前是，现在亦是
叶霁青垂眸看着他
叶霁青嗯
叶霁青小七一直厉害
穿好鞋时，叶槿紫像阵小旋风冲进来，身上带着松节油的味道
叶槿紫你看我的领带！
他拽着叶夕岚的手腕往自己颈间凑
叶槿紫大哥给我系的，说像不像莫奈画里的紫？
叶夕岚指尖抚过丝滑的领带，触感像极了海边捡到的紫贝壳内侧
叶夕岚像
他忍不住笑
叶夕岚比画里的还软
叶槿紫那是！
叶槿紫得意地晃晃脑袋，忽然压低声音
叶槿紫等下颁奖时，我要跟评委说，画里的蓝头发是照着六哥画的。他们肯定会夸六哥的头发比颜料还亮！
叶霁青在一旁轻咳一声，把叠好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叶霁青走吧，再不去要堵车了。二哥特意让人查了路线，说沿海公路今早有雾，得提前半小时出发
走到玄关时，叶夕岚的手被门把冻得一缩
他没说什么，只是指尖在身侧蜷了蜷，便任由叶霁青自然地牵过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
叶霁青外面风大，手别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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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典礼设在海边的艺术中心，远远就能听见小提琴的旋律顺着海风飘过来
叶夕岚被叶霁青牵着往里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叶霁青左边是签到台
叶霁青在他耳边低语，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叶霁青右边有排喷泉，水声在第三个柱子后面
喷泉的水流声撞进耳朵时，叶夕岚的脚步顿了顿
他侧耳听了两秒，才继续往前走，只是指尖悄悄收紧，攥住了叶霁青的袖口
叶霁青怎么了？
叶霁青停下脚步
叶夕岚没事
他摇摇头，耳尖却泛起淡淡的红
叶栾华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举着两杯果汁
叶栾华小六喝这个，冰镇的青提汁，解腻！
他把杯子递过来时，叶夕岚听见冰块碰撞的脆响，像极了碎冰落在贝壳上的声音
叶绿染三哥你能不能稳点？
叶绿染的声音跟着过来，带着点嗔怪
叶绿染别把果汁洒在六弟衬衫上，这料子是真丝混纺的，溅了水就留印子
叶栾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叶绿染帮叶夕岚理了理衣领，指尖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他助理刚给他擦的
叶绿染等下坐前排，离音响远，说话不用大声
叶绿染的眼神落在叶夕岚的白瞳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指尖擦过颈侧时，叶夕岚的呼吸漏了半拍
他下意识偏过头，像只受惊的鸟，却很快稳住身形，轻声道了句“谢谢”
叶夕岚走后，叶绿染垂眸，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轻轻摩挲着
叶栾华你太急了
叶栾华静静的看着他
叶绿染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叶绿染三哥不急吗？
找到座位时，叶夕岚才发现椅子上铺着软垫，是叶缙云特意让人提前送来的
叶辰砂知道你坐硬椅子容易累
叶辰砂在他身边坐下，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阳光的味道
叶辰砂这垫子是记忆棉的，跟家里那个一样软
叶夕岚坐下时，臀部触到软垫的瞬间，忽然弯了弯唇
那笑容很轻，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
灯光暗下来时，叶夕岚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叶霁青立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在说“别怕”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叶夕岚听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到，听着掌声像海浪般起起伏伏
忽然，叶槿紫的名字炸开在耳边，伴随着更响亮的欢呼
无名氏（主持人）现在有请少儿组金奖得主，叶槿紫！
叶夕岚听见身边的椅子发出轻响，叶栾华大概是激动得站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侧过头，尽管看不见，却能“听”到叶槿紫跑上台的动静——脚步轻快，带着点慌乱的踉跄，像只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却依旧往前飞的风筝
叶槿紫大家好，我叫叶槿紫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异常清亮
叶槿紫我要谢谢我的六哥，叶夕岚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微风轻轻吹着
叶槿紫我画里的海之所以那么亮，是因为六哥比阳光还亮
叶槿紫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很快扬起
叶槿紫他以前总待在很黑的地方，现在我要让他永远待在光里。这幅画送给你，六哥，以后我天天画给你看！
掌声雷动时，叶夕岚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叶霁青掏出帕子帮他擦眼泪，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叶霁青（低声说）小七把你画成了光本身啊
叶夕岚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叶霁青的手，像抓住了浮木
回程的车上，叶槿紫抱着奖杯睡得东倒西歪，头枕在叶夕岚腿上，发梢的颜料蹭脏了月白色的裤子
叶栾华想把他挪开，被叶辰砂按住了手
叶辰砂让他靠着吧
叶辰砂的声音很轻
叶辰砂昨晚激动得只睡了三个小时
叶夕岚摸着奖杯冰凉的边缘，指尖在底座的刻字上停顿了片刻
那里的纹路凹凸不平，像某种隐秘的密码
叶霁青在想什么？
叶霁青递来片湿巾，帮他擦去裤腿上的颜料印
叶霁青这料子耐脏，回去用中性洗衣液泡一泡就掉了
叶夕岚摇摇头，指尖在奖杯底座摸索着
叶夕岚小七画的海，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亮？
叶霁青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叶霁青比他说的还亮。评委说，那张画像是把所有的阳光都揉碎了撒进去，蓝得能让人想起最干净的童年。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叶霁青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车窗外的海风渐渐变得温热，带着椰子树的清香
叶栾华坐在副驾驶不知何时哼起了跑调的歌，眼神却通过车内后视镜望向了叶夕岚，叶缙云在核对明天的行程，随便收下了叶栾华往后看的视线，小腿轻轻一踢，叶绿染回头给叶槿紫盖毯子，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首乱糟糟却格外“安心”的曲子。
到家时，夕阳正把院子里的白兰花染成金红色
叶槿紫被叶栾华扛在肩上，还在呼呼大睡，奖杯的丝带垂下来，扫过叶栾华的后背
叶缙云先去洗个澡吧
叶缙云接过叶夕岚的西装外套
叶缙云浴室放了艾草包，泡澡能解乏。水温我调好了，38度，不冷不热
叶夕岚刚走进浴室，就听见叶霁青在外面说
叶霁青护发精油放洗手台上了，是你常用的檀香款。洗完澡喊我，我帮你吹头发
浴缸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绿意，艾草的香气混着水汽漫上来
叶夕岚把自己浸在水里，听着窗外的蝉鸣，忽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了
只是当水没过胸口时，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两秒后才缓缓吐出，像卸下了什么看不见的重量
洗完澡出来，叶霁青果然拿着吹风机在等
他把椅子搬到窗边，让叶夕岚坐着晒太阳
暖风拂过发丝，带着点阳光的温度，叶霁青的手指穿过湿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叶霁青明天想去哪？
他忽然问，吹风机的声音低了些
叶霁青二哥说附近有个贝壳博物馆，里面有全世界的海螺标本，能听不同海域的海浪声
叶夕岚闭着眼，听着吹风机嗡嗡的声响，像极了那天在摩托艇上的引擎声，却不再让人心慌
叶夕岚想去看看
他说
叶夕岚还想捡贝壳
叶霁青好
叶霁青应着，关掉吹风机，用梳子轻轻把头发梳开
叶霁青明天穿那双米色的帆布鞋，鞋底软，走沙滩不硌脚。我再帮你编个更结实的辫子，免得被风吹乱
楼下传来叶栾华和叶槿紫的争执声，大概是在抢最后一块芒果干
叶缙云在喊他们吃饭，叶绿染在抱怨叶栾华把奖杯当玩具
叶夕岚靠在窗边，听着这一切，忽然笑了
叶霁青帮他把头发编成松松的麻花辫，发尾系着银色的丝带
叶霁青好了
他轻声说，指尖碰了碰叶夕岚的耳垂
叶霁青去吃饭吧，今天炖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二哥特意让厨房多放了玉米
叶夕岚站起身，被叶霁青牵着往楼下走
楼梯的扶手是温的，被家人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
餐厅的灯光暖融融的，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叶槿紫的笑声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得让人心里发颤
他坐下时，叶缙云把盛好的汤放在他面前，碗沿不烫，温度刚刚好
叶辰砂慢点喝
大哥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叶辰砂排骨炖得很烂，不用费劲嚼
叶夕岚舀了一勺汤，玉米的清甜混着排骨的香，在舌尖漫开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叶霁青正在帮他剥虾，能听见叶槿紫在讲颁奖礼上的趣事，能摸到桌布上绣着的海浪图案，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汤碗里，像撒了把碎银
叶夕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尘土飞扬的小镇上，他也曾对着月亮许愿，盼着能找到回家的路
原来路一直都在，只是被爱照亮了，才终于看得清
他抬起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弯了弯唇
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此刻家人的眼睛里，一定盛着比月光更亮的光
而他自己，也终于敢伸出手，去触碰那束光了
角落里，叶栾华盯着他抬起的手腕，喉结轻轻滚了滚，叶绿染整理袖扣的动作突然顿住
叶缙云微微抬眸瞥了他们俩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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