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村子外围的一处高坡上停下脚步,隐在树影里向下眺望。
高葛村静卧在暮色里,粗糙的圆木屋顶上飘着几缕稀薄的炊烟。
村中人影走动,步伐看着与寻常村民无异。放眼望去,一片宁和,莫说打斗的痕迹,连一丝紊乱的灵力气机也感应不到。
太干净了。
连宗门先前派来的两支队伍的气息都踪迹全无。
“看不出什么。”姚纫蚺低声道。
周怀婴目光扫过整个村落,点了点头。
“进去看看。”
两人身形一晃,便如轻烟般落在了村口。见有生人到了,立刻有村民去喊村长。
那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堆着热情得过分的笑容迎了上来。
“二位道君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进,快请进!”
当两人表明太虚宗修士的身份,并问及前两队同门的下落时,村长脸上毫无异色,懊恼地拍了下大腿,语气更加恳切:
“原来二位是来找那几位仙长的!他们白日里刚为村子解决了一桩大麻烦,耗费了不少心神,此刻正在舍下用些粗茶淡饭,歇息着呢。
您看,这天色也晚了,不如先安顿下来,明日再见?”
“麻烦?”周怀婴挑眉。
“是啊!是一头开了智的黑熊!”村长心有余悸地比划着,“那孽畜竟能扮作人的模样,专在夜晚出来,用些不知什么手段,引得村民跟它往林子里去。
一旦出了村子,就失去了‘神’的庇佑,这人啊,心头的贪念被无限放大,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言语间对这村子世代供奉的“神”充满了敬畏。
正说着,村中空地上一阵喧哗。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文士袍的年轻人被几个村民簇拥在中间,村民围着他,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赞叹。
那年轻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得异常灿烂。
村长一见他,立刻抛下了两人,脸上堆起热切的笑脸凑了过去:“李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写得怎么样?大伙儿都盼着呢!”
被称为李先生的年轻人笑容顿时一僵,眼神闪烁,含糊道:“快了,快了,正在构思,正在构思……”
夜色渐浓。
村民送来饭食后,村落很快沉寂下来。就在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极轻微的“咳咳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白日里那笑得灿烂的李先生,此刻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一棵老树的粗壮枝桠上,不知想干什么。
几乎在他快被村民察觉,想要缩回头去的瞬间,一道无形之力已将他捆得结结实实,从树上拽了下来,“砰”地一声按在粗糙的树皮上。
李先生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焦急的挣扎。
发现动静的村民过来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奇怪了。”
李先生跪坐在地上,两只手被缠在树上,一只袖子凸出块痕迹。
周怀婴指尖在他宽大的袖袍中一探,抽出一本蓝皮封册子。
封面上是三个筋骨嶙峋的字《诸神录》,旁边还有两个小字:下纪。
周怀婴捏住书册,在李先生惊恐的眼神里拿出来翻看。
她上次在白衣庵见到那幅诡异的四目神画像时,便觉有些眼熟,后来翻查记忆,最终锁定在一本流传颇广的志怪话本上。
未完结。
没想到,竟在此地见到了作者。
“你是这本书的作者?”周怀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冷。
大抵是所有拖稿未完结的作者,被读者当面逮住时都会产生的本能心虚,他眼神乱飘,支支吾吾:“不,不是……”
周怀婴像是笑了一下,不等李先生听清,就对姚纫蚺淡声道:“二师妹,看来这人没用,不如喂了小黑,它今日还未进食。”
小黑兴奋的探出蛇芯去闻李先生的味道。
李先生猛地睁开眼,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别别别!我是!我是作者李闲啊!”
“证明。”两人言简意赅。
生死关头,李闲再不敢隐瞒,倒豆子般说道:“此书主角是人族孤女,不不不,她是神祇‘泗苜观音’陨落后一丝不灭神念所化,游走世间,见证诸神隐没、王朝更迭……
我、我本来是来这里采风,因为高葛村供奉的‘泗苜观音’是我书中人物原型,我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修士!”
他急急道来,将主角的来历、特性,乃至几个关键剧情节点都快速说了一遍,与周怀婴所知的那本《诸神录》分毫不差。
冰冷的月光穿过枝桠,落在周怀婴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落在李闲因恐惧而惨白的脸上。绑着他的无形绳索似乎松了些。
他看着两人,觉得自己的话说服了她们,轻喘了几口气。
却见下一秒那个穿着月白道袍,看着仙风道骨的道君散了了屏障,无情的带着师妹回了房间。
李闲神色紧绷,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脖子悄然蠕动。
李先生眼中瞬间含了一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