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下潜游,湛蓝的湖水以不容抗拒的威势包裹全身。
水光潋滟间,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琉璃之中,四周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湖底的景象逐渐清晰。
数十尊石像静静矗立,错落有致。所有石像都被精致的白玉台座托起,悬浮在湖底细沙之上,衣纹发丝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即将苏醒。
这些石像雕刻的是同一个身影,从稚龄到成年,每一尊都风姿卓然。
可惜面容处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模糊,被刻意掩去了真容。
美玉、琉璃、星辰砂……各色珍稀材质在幽蓝的水光中流转生辉。
连戚宇这个见多识广的器修都忍不住嘀咕:“那块青鸾石,据说世间仅存三块巴掌大小的,这里却用了一整块来雕琢衣袂。”
段长鸣的目光被一尊石像攫住,那人正俯身向下伸手,武袖垂落,姿态优雅,仿佛要拉起跌落之人。
是巧合吗?
她缓缓靠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仰头望去。
从这个角度,石像衣袂的褶皱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
视线缓缓上移,掠过腰间的玉佩,掠过衣襟处用月华石绣出的云纹,最后定格在那张模糊的面容上。
在她眼中,那面容渐渐清晰,变成周怀婴低头凝视她的模样:墨发如瀑,眉眼如画,那双总是藏着霜雪的眼眸此刻却带着灼热的温柔。
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
“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那是她们的初遇。暮色四合,细雨如织,荒草在风中摇曳。
周怀婴穿着娘亲做的文武袍,小小少年墨发用羽冠束起,就此闯入端木长鸣死水般寂然的命运。
段长鸣本名端木长鸣。
周怀婴路过深坑,无意间望向坑底,见里面躺着个素衣少年,发间别着无饰木簪,侧脸浸在暮色里,眼上覆着薄纱,像落了片残破的云。
“你在下面做什么?”周怀婴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段长鸣掀起眼纱,右瞳清透如玉石,左目却黯淡无光:“等死。我今日会死于水祸。”
见周怀婴的衣角还在坑边飘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又道:“是真的。”
“你是端木氏的大小姐?”周怀婴蹲下身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却丝毫不显狼狈。
周怀婴对端木一族素有耳闻。
这一族擅长卜卦,用寿命换天机。端木大小姐更是从小到大霉运连连,从出生便被断言活不到成年。
如今端木氏的人正在四处寻她。
“对啊,我是端木长鸣。”她盯着周怀婴的鞋尖,雨水打湿的裙摆沾着草屑。
“家中准备的棺椁我不喜欢,”她忽然抬头,右瞳亮得惊人,“所以我跑出来了,即便算到自己会死在路上。”
周怀婴挑眉,这个动作让她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几分生动:“就给自己挖了个坑?”
或许是临死前的放纵,端木长鸣还是第一次和外人说这么多闲话。
“那你是我的师妹吗?”周怀婴问,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不是。”
段长鸣偷偷起了一卦,卦象依然显示将死之兆,她与眼前之人并无姐妹之缘。
然后她看见周怀婴洒出符箓,指尖灵力流转,极寒的气息瞬间迸发,将深坑与天空一齐冻结。
雨水在冰面上停滞片刻,晶莹剔透,随即更加急促地敲打着冰层,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生豪气。
段长鸣猜测这大概是某个世家子弟,若是没看错,方才她用的都是天级符咒,每一张都有市无价,竟只用来挡雨。
“这样,就不会有水了。”周怀婴说的平静,千金换一命也不过如此。
一直到天明,周怀婴都站在坑边,一直都在。
段长鸣就躺在冰面上发呆,看着头顶被冻结的雨珠折射出万千彩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段长鸣猜到周怀婴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她还活着。
破晓时分,天光乍现,冰层开始消融。
段长鸣声音沙哑:“你知道破命要付出代价吗?”
“能够打破的就不是你的命。”周怀婴笑着探头,晨曦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救都救了,破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