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婴看得入迷，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她既不会饿，也不会困，若不是窗外天色由明转暗，恐怕真要一口气将这本《山海异闻录》读完。
九方璡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也未曾出言打扰，只静静在一旁批改学生的课业，偶尔抬眼，目光落在周怀婴专注的侧脸上，便又低下头去，唇角含着一抹难以压制的笑意。
待周怀婴终于从书页间抬起头，才发现暮色已至，不由微微一愣。
"先用饭吧。"九方璡适时开口，声音温和。
饭菜很快备好。九方璡原本生活简朴，私塾里只雇了一个书童帮忙。可自与周怀婴熟络后，她便陆续请了个厨艺不错的厨夫，又添了个侍从。
那侍从是个瘦弱的年轻女子，因体格不如寻常女子强健，难以找到活计，九方璡见她可怜又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便雇了她。
周怀婴尝了几口，夸赞厨夫的厨艺确实不错。
两人用毕晚饭，那侍从便低着头，手脚轻巧地奉上热茶与几样精致点心。
九方璡借着茶杯遮掩，悄悄清了清口，这才抬眼笑道，语气带着几分调笑："周郎这双眸子，映着灯火，倒是比书里描写的精怪还要勾人心魄。"
瞧着窗外天色已然墨黑。
九方璡轻蹙眉头，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夜色这么深了，路上怕是不安全。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将就一宿？"
周怀婴方才饮了些甜酒，此刻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慵懒。
她故意挺直腰板，摆出十足的女子气概，嬉笑回道："九方公子不必忧心，娘子我夜间视物，与白昼无异。这点小路，不在话下。"
九方璡被她这声"公子"叫得微微一怔，随即掩口失笑，索性演得更投入些，扯着周怀婴的衣袖轻轻摇晃："好了好了，是九方公子想请娘子留宿一晚，秉烛夜谈，不知娘子可愿成全？"
周怀婴见她演得这般投入，忍不住朗声笑道："固所愿也！"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再也绷不住，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周怀婴着实喜欢同九方璡相处。
这位夫子表面一本正经，满口圣人教诲，实则时常语出惊人，颇有几分胡说八道的趣味，让她倍感亲切。
那侍从一直垂首静立一旁，耳朵却悄悄竖着，捕捉着两人之间轻松有趣的对话。
她因自身缺陷，向来敏感自卑，只能做着这些本应由男子承担的细致活计。
此刻见两位风采卓然的娘子言笑晏晏，心中不禁涌起浓浓的羡慕。
待她们起身离开，她才敢悄悄抬眼，望着那一双并肩而行的背影，怔怔出神。
两人吃的多了，便打算出去消食走走。
初秋夜风已带寒凉，九方璡那颗被某种情愫微微荡漾的心，被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未着外衫。
她歉意地朝周怀婴点点头，转身快步回房去取。
九方璡步履轻盈迅捷，恰好看见那侍从正心不在焉地擦拭桌面，神情恍惚。
侍从猛地见她折返，吓得手一抖，茶盏顿时脱手坠落。
九方璡脚下步伐一变，身形如清风拂过，瞬息间已至近前，稳稳接住了那只即将粉身碎骨的茶盏。
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语气平和："东西碎了可惜。人也一样，何必总是看轻自己。我愿意让你在这里做事，就说明你有你的长处。"
九方璡身为世家出身、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骨子里自有其清高与锋棱，但自幼秉承圣人教诲与人为善。
她当初就是受不了都城那一摊势利浑水，才甘心在这小地方做个清闲夫子。
周怀婴并未走远，只在路旁等候。
夜阑人静，以她的耳力，即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听到那侍从压抑的低泣声，像是碎玉落在银盘里，清脆中带着几分婉转。
"君子不夜窥人私，"周怀婴漫不经心地想，脚下轻轻一点便跃上墙头，"幸好，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就在九方璡院落不远，另一户人家里，隐隐传来呜咽之声。
她循声望去，借着月光，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院中忙碌，似乎是在为明早的生意做准备。
那人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忍不住低声啜泣，最后停下手上的动作，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月光下，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是个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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