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史台时,天色已近黄昏。雪停了,云层却更厚,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沈砚之脱下沾了雪的貂裘,刚坐下,属官林文便捧着一卷卷宗进来了:“大人,这是您要的三年前‘通敌案’的卷宗,属下查了许久,只找到这些。”
沈砚之接过卷宗,指尖划过封面上“绝密”二字,指腹有些发烫。
三年前的“通敌案”,是萧彻倒台的关键。当时有边关将领上奏,说端王萧彻与北狄暗通款曲,私送军情,还附了几封“密信”作为证据。先帝震怒,下令彻查,萧彻百口莫辩,最终被剥夺兵权,圈禁府中。没过多久,先帝驾崩,新帝萧景——也就是萧彻的异母弟弟,以雷霆手段肃清了萧彻的党羽,登基为帝。
这案子,当年是由新帝的心腹,如今的丞相周显一手经办的。卷宗里的证据链“完整”,证人“确凿”,当时无人敢质疑。可沈砚之一直觉得不对劲。萧彻对大启忠心耿耿,甚至曾亲率大军击退过北狄,怎么可能通敌?
他翻开卷宗,一页页仔细看着。密信的字迹模仿得极像萧彻的笔迹,但沈砚之与萧彻相识多年,一眼就看出了破绽——萧彻写“彻”字时,最后一笔习惯带个小勾,而密信上的字,笔锋总是收得很生硬。
还有那个关键证人,原边关守将赵奎,在指证萧彻后不久,就“病逝”了。死得太巧。
沈砚之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将卷宗翻到最后,看到了周显的结案陈词,措辞严厉,句句指向萧彻罪无可赦。
“林文,”沈砚之抬头,“帮我查一个人,原边关守将赵奎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林文愣了一下:“赵奎?大人,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而且……那是丞相亲自办的案。”言下之意,提醒他不要触霉头。
沈砚之淡淡道:“我知道。但有些地方,我看不太懂,想问问他的家人。”
林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属下这就去查。”
林文走后,沈砚之独自坐在灯下,再次拿起那些密信。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敲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低声哭泣。
他想起三年前,萧彻被圈禁后,他曾偷偷去看过一次。那时萧彻还没病得这么重,只是形容憔悴,见了他,只问了一句:“砚之,你信我吗?”
当时他怎么说的?他说:“王爷,我信您。”
可后来呢?新帝登基,大肆清洗萧彻的旧部,他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手里那点微薄的权力,选择了沉默。他看着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或被处死,或被流放,却始终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甚至接受了新帝的任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我信您……”沈砚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讽刺。
第二日,林文带回了消息:“大人,赵奎的家人在他‘病逝’后不久,就被迁往南疆了,说是赵将军生前的意思,想让家人远离朝堂纷争。属下查了他们的行踪,去年冬天,赵奎的妻子在南疆病逝了,只剩下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在当地做点小生意。”
“南疆哪里?”
“具体地址找到了,在柳州府的一个小镇上。”林文递上一张纸条,“大人,要属下派人去把他叫来吗?”
沈砚之看着纸条上的地址,沉默片刻:“不必,我亲自去。”
林文吃了一惊:“大人,您亲自去?柳州府离京城千里之遥,而且……万一被人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沈砚之站起身,拿起官印,“御史台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无论这真相背后是谁。”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林文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和,甚至有些世故的沈大人,骨子里似乎还藏着当年太学里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气。
沈砚之没再多说,立刻让人备了车马。他没带太多随从,只跟林文交代了一句“台里的事,你多费心”,便匆匆离开了京城。
马车驶出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长信宫的方向被遮挡在层层叠叠的建筑后面,看不见了。但他知道,那里有一个人,或许正等着一个答案。
而他,欠了那个人一个答案,欠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