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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梅雪融

霜骨辞

《霜骨辞》

第八章 梅雪融

孔明灯消失在夜空的那一刻,沈玉微忽然觉得,上元节的风,似乎真的暖了些。

萧珩没再提“同好”的话,只是与她并肩站在湖边,看着那些随波逐流的荷花灯。烛火在水面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也漾着细碎的光,像落了一湖的星子。

“小时候,我总盼着上元节。”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晚风拂得很轻,“母妃会亲手给我做兔子灯,灯里点着蜜蜡,比宫里的蜡烛香多了。”

沈玉微侧头看他。他望着湖面,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她知道,萧珩的母妃早逝,他自小在东宫过得并不如意,那些温暖的记忆,大抵是奢侈的。

“我母妃也会做。”她轻声应道,“只是她的手艺不好,兔子灯的耳朵总是歪的,我还总笑话她。”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声落在风里,像碎冰融成了水,带着点微甜的暖意。

原来,他们都曾有过这样笨拙却真挚的温暖。

“该回宫了。”萧珩看了看天色,“宫门要落锁了。”

沈玉微点点头。往回走的路上,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喧闹声也低了下去,只剩下灯笼在风里摇晃的轻响。萧珩走在她身侧,步子放得很慢,偶尔有孩童提着灯跑过,他总会下意识地伸手护她一下,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马车停在街角,李德全正踮着脚张望,见他们回来,忙掀开车帘:“殿下,侧妃,可算回来了,再晚些宫门就……”

“知道了。”萧珩打断他,先一步上了马车,又回头伸手扶沈玉微。

这次,她没有避开。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握住她手腕的瞬间,像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熨帖了心底最后一点寒凉。

马车驶回宫墙时,沈玉微忽然看到宫墙上挂着几盏走马灯,灯影里映着“国泰民安”四个字,在月色下格外清晰。

“你看,”她指着灯影,“像不像当年在江南看到的?”

萧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笑道:“像。只是那年的灯,没这么大。”

那年在江南,他们挤在百姓堆里看走马灯,他怕她被挤着,一直护着她的肩,直到灯影散尽,她的鬓角都沾了他的体温。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局促,反而多了些微妙的平和。沈玉微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宫灯,忽然觉得有些困。连日来的病气与今日的热闹,耗尽了她的力气。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靠在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带着淡淡的墨香。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最终只是往那温暖里缩了缩,沉沉睡了过去。

萧珩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沈玉微,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往日多了些血色,嘴唇抿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梦境。

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这样。是从他出征的那一日?还是从父皇下旨赐婚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早在他披上储君的铠甲,学会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时候。

他以为权力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却没想过,那铠甲太沉,压得他连一句“对不起”都难说出口。

马车停在偏殿外时,沈玉微还没醒。萧珩没有叫醒她,只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

青禾正焦急地在廊下打转,见萧珩抱着沈玉微进来,吓得差点叫出声,慌忙捂住嘴,引着他往内室走。

将沈玉微放在床榻上时,她嘤咛了一声,却没醒,只是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上的披风,那上面还带着他的气息。

萧珩站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才转身,对青禾低声道:“她累了,让她好好睡。药记得按时煎,明日我让人送些新的莲子来。”

青禾连连点头,看着萧珩轻手轻脚地离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为沈玉微掖好被角,看着那盖在身上的、绣着蟒纹的披风,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第二日沈玉微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尾的披风上,泛着柔和的光。

她愣了愣,才想起昨夜是萧珩把她抱回来的。脸颊微微发烫,伸手将披风叠好,放在床头。披风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竟不讨厌。

“姑娘醒了?”青禾端着药进来,笑得眉眼弯弯,“殿下一早就让人送了莲子来,说是新采的,让厨房给您炖羹。”

沈玉微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味似乎都淡了些。“他……来过?”

“没有呢,”青禾道,“不过李德全公公来了,说殿下让您今日好好歇着,不用去给正妃娘娘请安了。”

沈玉微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日午后,沈玉微坐在廊下晒太阳,手里拿着那方紫金石砚,慢慢研磨。墨香袅袅,混着院子里白梅的清香,让人心里安宁。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见萧珩穿着常服,手里拿着一支梅花,站在院门口,像极了当年在侯府,他折了玉兰来见她的模样。

“刚开的白梅,想着你院里的开得早,这枝晚些,或许你会喜欢。”他走到她面前,将梅花递过来。

白梅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暗香浮动。沈玉微接过,指尖触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顿,像有电流划过。

“多谢。”她低下头,将梅花插进桌上的青瓷瓶里。

萧珩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研墨的手,轻声道:“昨日……没弄醒你吧?”

“没有。”沈玉微的声音很轻,“多谢殿下。”

“玉微,”萧珩看着她,眼神认真,“那日在梅林,我说的话,算数。”

沈玉微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墨汁在砚池里晕开一圈浅痕。

“我知道,过去的事,不是一句‘算数’就能抹平的。”他继续道,“可我想试试,试试重新学怎么……对你好。不用那些补品,不用名贵的物件,就像……就像当年在江南那样。”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

沈玉微抬起头,望进他眼底。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与疏离,只有满满的恳切,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竟让她想起曲江宴上,那个笑着递给她玉佩的少年。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像冰雪初融,带着点微甜的暖意。

“那方砚台,”她指了指案上的紫金石砚,“磨出来的墨,确实好用。”

萧珩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灯。

“那……”他试探着问,“今日晚些,我让人去弄些新鲜的梅子,咱们煮梅酒?”

沈玉微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

院角的白梅还在静静开着,花瓣上的水珠滴落,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阳光正好,风也暖了,那些曾经冰封的角落,似乎正一点点,被这迟来的暖意,悄悄融化。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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