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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雪融时

霜骨辞

《霜骨辞·番外六:雪融时》

永熙二十七年,长安。

太子萧承佑刚满十六岁,眉眼间既有祖父萧珩的沉毅,又带着曾祖母沈玉微的清润。这日他从江南祭祖归来,径直去了御书房,手里捧着一个用油布裹着的物件,外面还沾着江南的湿气。

“父皇。”他躬身行礼,将物件放在案上,“孙儿从江南回来了。青禾婆婆的后人说,这是曾祖母留下的最后一方砚台,让孙儿亲手交给您。”

萧念微已近花甲,鬓发皆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放下朱笔,看着案上的物件,眼底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打开看看。”

油布解开,露出一方小巧的端砚。砚台质地细腻,边缘有处磕碰的缺口,显然是常用之物,砚池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痕,像藏着未干的心事。背面没有刻字,只在角落有个极小的“微”字,是沈玉微的笔迹。

“青禾婆婆的曾孙说,”萧承佑看着父亲的侧脸,轻声道,“这方砚是曾祖母在江南时常用来抄诗的,临终前还握在手里,说‘长安的雪,该化了’。”

萧念微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处缺口,心口微微一缩。他想起青禾婆婆临终前的话,说沈玉微在江南的最后一个冬天,总对着这方砚发呆,说“雪下得再厚,也有化的时候,可有些伤,化了也留痕”。

“是啊,该化了。”他低声道,将砚台放在案头,与那方紫金石砚并排。两方砚,一方来自长安,刻着“守拙”;一方来自江南,带着缺口,像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终于在此刻相遇。

“孙儿在江南时,见那株绿萼梅又发了新枝。”萧承佑道,“青禾家的人说,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花瓣落在曾祖母的坟上,像铺了层雪。”

萧念微点头。他已多年未亲自南下,却每年都让承佑带去长安的新雪——用玉瓮装着,封在梅树下,让江南的泥土也尝尝长安的清冽。他总觉得,雪融在土里,就像他替祖父和曾祖母,完成了那场迟来的相守。

“你祖父常说,”萧念微看着窗外的飞雪,“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曾祖母。可他到死都不知道,你曾祖母临终前,留了句话给青禾婆婆——‘告诉他,不必悔’。”

萧承佑愣了愣:“不必悔?”

“嗯。”萧念微拿起那方端砚,往砚池里倒了些清水,“她懂他的身不由己,就像他后来懂她的决绝。有些爱,不是非要圆满,能被记住,能被牵挂,就不算辜负。”

他拿起墨锭,在端砚上慢慢研磨。墨香袅袅升起,带着江南的湿润,竟与紫金石砚的墨香交织在一起,温柔得像一场融雪。

“来,替你曾祖母写几个字。”萧念微将狼毫笔递给承佑,“就写‘雪融’。”

萧承佑接过笔,指尖有些发颤。他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雪融”二字。字迹尚带着少年人的生涩,却透着一股清朗,像极了沈玉微的笔意。

“好。”萧念微看着那两个字,笑了,“你曾祖母若见了,定会夸你。”

承佑放下笔,忽然道:“父皇,孙儿在江南的梅树下,发现了个小瓷瓶。”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釉小瓶,瓶口封着软木塞,“里面有张字条,像是曾祖母写的。”

萧念微接过小瓶,倒出字条。字条是用桑皮纸写的,早已泛黄发脆,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依稀能辨认出是:“梅开时,雪融处,便是家。”

他的手猛地一颤,字条险些滑落。原来她从未想过漂泊,她想要的“家”,从来不是侯府,不是东宫,而是能与他共看梅开雪融的地方——哪怕只是想象里的片刻安宁。

“父皇?”承佑见他久久不语,有些担忧。

萧念微将字条小心翼翼地收好,眼眶泛红却带着笑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曾祖母说得对,雪融处,便是家。”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宫墙上,积雪簌簌滑落,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映着天光,像流淌的碎银。

萧念微拿起那方端砚,走到窗前,将砚池里的墨汁轻轻泼在雪地上。墨色在融化的雪水中晕开,像一幅写意的画,慢慢渗进泥土里,带着两个时空的墨香,也带着两代人的牵挂。

“你看,”他对承佑道,“雪化了,墨融了,就再也分不清哪是长安,哪是江南了。”

萧承佑望着那片晕开的墨色,忽然懂了。祖父的悔,曾祖母的懂,父亲的牵挂,还有他此刻握着的笔,都是这场漫长故事的一部分。就像雪会融,梅会开,有些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为后人心里的暖。

许多年后,萧承佑登基,改元“永和”。他没有像祖父那样每年南下,却在御花园里种满了江南的绿萼梅,在碑林旁修了座“融雪轩”,将那两方砚台供奉在轩中,一方刻着“守拙”,一方带着缺口,像在诉说着什么。

轩前的石碑上,刻着他亲手写的字:“雪融梅开,岁岁平安。”

有一年冬天,长安下了场大雪,融雪轩的窗没关严,雪花落在紫金石砚上,慢慢融化,混着砚底的墨痕,竟在石上晕出一朵淡淡的梅影。

守轩的老太监说,那天夜里,他仿佛听见轩里有人说话,一个温柔,一个沉哑,像在说:

“你看,雪融了。”

“嗯,梅也快开了。”

风吹过梅枝,落雪簌簌,像谁在应和。

(番外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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