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脸上又湿又冷。张楚岚攥着怀里的青铜铃,指节被硌得生疼。离开凤凰城已经走了大半天,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泥径,两旁的吊脚楼换成了密不透风的林子,树枝上挂着些红布扎的小幡,在风里飘得像招魂的旗。
“徐四,你胳膊咋样?”张楚岚回头看了眼,徐四用布条缠着胳膊,脸色比刚才更差,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黑。
“没事。”徐四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娘的这蛊毒邪门得很,炁压不住,越走越麻。”
徐三扶着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柳掌柜说往南走,可这林子连条正经路都没有,别是走错了。”
冯宝宝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雾气里的一点白影:“有人。”
张楚岚立刻戒备起来,握紧了背包里的木盒。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们这些追线索的,就只剩十字会的人了。他示意徐三扶着徐四往后退,自己和冯宝宝往前挪了几步。
雾气里的白影越来越近,是个穿白苗服饰的姑娘。银饰在头上叮当作响,裙摆绣着繁复的蛇纹,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黑布,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东西。
“你们是汉人?”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口音,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勾勾盯着张楚岚怀里的东西,“怀里揣着什么?拿出来看看。”
张楚岚心里咯噔一下——柳掌柜临终前说“别相信穿白衣服的苗女”。他往冯宝宝身边靠了靠,赔着笑:“姑娘误会了,我们是来旅游的,迷路了。”
“旅游?”姑娘嗤笑一声,脚步没停,离得近了才看清她的脸,长得极美,就是嘴唇红得像涂了血,“旅游会往乱葬岗走?会带着蚀影蛊的气息?”她的目光扫过徐四的胳膊,眼神冷了下来,“十字会的人?”
“不是!”张楚岚赶紧摆手,“我们是公司的,来查十字会的事,你看……”
话没说完,那姑娘突然抬手,竹篮里的黑布“唰”地被掀开,里面钻出条筷子长的银蛇,吐着信子朝张楚岚飞过来。速度快得离谱,带着股腥甜的味儿。
冯宝宝比蛇更快,抬手抓住蛇头,手指一捏,银蛇瞬间软了下去,变成截普通的银链子,坠在她指尖晃悠。
姑娘的脸白了:“你……”
“她是我家保姆,手劲大。”张楚岚赶紧打圆场,心里却惊出一身冷汗——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放蛊的手法却比刚才那黑影利落多了,绝对是硬茬。
“五毒教的?”徐三突然开口,他盯着姑娘裙摆上的蛇纹,“我在公司档案里见过,这是五毒教圣女的纹饰。”
姑娘眼神一凛,往后退了半步,手按在腰间的银饰上,那动作像是要掏什么东西:“你们怎么知道五毒教?”
“柳掌柜说的。”张楚岚决定摊开点说,“她让我们往苗疆走,说只有你们能解蚀影蛊,还能……”他顿了顿,看了眼冯宝宝,“还能知道她的事。”
姑娘的目光落在冯宝宝身上,上下打量了半晌,突然皱起眉:“你身上有‘空’味儿,像被人挖走了魂魄,又塞了别的东西。”她转向张楚岚,“柳瞎子没骗你们,蚀影蛊是我教里的禁术,被叛徒偷走给了十字会。你们胳膊上的毒,我能解,但你们得告诉我,十字会的人为什么要找一个没有魂魄的姑娘?”
“我们也想知道。”张楚岚掏出那半张镇魂符,“他们要抢这个,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把青铜铃拿出来,“这个铃铛,你认识吗?”
姑娘看见青铜铃的瞬间,脸色骤变,猛地扑过来就要抢,冯宝宝一把将张楚岚拉到身后,木棍“噌”地抽出来,指着姑娘的眉心。
“别动它!”姑娘的声音发颤,眼睛里像是要冒火,“这是仿品!真正的镇魂铃是我们五毒教的圣物,三个月前被十字会偷走了!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圣物?”张楚岚愣住了,“柳掌柜说这铃能唤醒巫祝之力,十字会的人在找能驱动它的人……”
“驱动它的人?”姑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笑起来,银饰叮当作响,在这阴森的林子里听得人头皮发麻,“这世上只有‘容器’能驱动镇魂铃。三百年前巫祝消失后,‘容器’早就绝种了,除非……”她的目光突然死死钉在冯宝宝脸上,笑容一点点僵住,“除非……是你?”
冯宝宝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只是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
“你看她胸口。”姑娘突然指着冯宝宝,声音抖得厉害,“把她衣服拉开看看!”
“你他妈胡说什么!”徐四急了,就算有伤在身,还是往前冲了半步,“再敢胡咧咧一句,老子把你篮子里的虫子全踩死!”
“徐四!”张楚岚拦住他,心里却被那姑娘的话勾得发痒。他想起在客栈里,冯宝宝戳死的活尸胸口有金纹,想起柳掌柜说她是“容器”,想起爷爷日记里夹着的那半张符……
“宝儿姐。”张楚岚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干,“能……能让我看看你胸口吗?”
冯宝宝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然后抬手,慢吞吞地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雾气好像突然停了。张楚岚看见冯宝宝锁骨下方,有块指甲盖大的印记,不是朱砂,是淡金色的,纹路跟那只青铜铃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清晰,像天生就长在皮肤上的。
姑娘“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指着冯宝宝说不出话:“巫……巫祝烙印……真的是容器……十字会要找的就是你!”
“什么意思?”张楚岚追问,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这印记跟镇魂铃有什么关系?跟巫祝又有什么关系?”
“圣物镇魂铃,本就是给容器做的锁!”姑娘终于缓过劲,声音带着哭腔,“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巫祝把自己的力量封进容器里,用镇魂铃锁着,怕力量失控引来天罚。后来容器失踪,铃也丢了……我师父说,要是有人能解开这锁,容器里的力量一出来,整个异人界都得遭殃!”
徐三脸色煞白:“十字会偷铃,就是为了解开这锁?”
“不止。”姑娘咬着牙,从篮子里拿出个小瓷瓶,扔给张楚岚,“这是解蚀影蛊的药。我叫蓝凤凰,五毒教圣女。十字会里有我们的叛徒,不仅偷了铃,还把禁术传给了外人。我追了他们三个月,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容器……”
她看冯宝宝的眼神复杂得很,有敬畏,有警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张楚岚接住瓷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他看着冯宝宝胸口的金纹,突然想起在客栈里,柳掌柜说“张锡林硬把她留下来的”。留下来?留在哪里?留着干什么?
“前面就是乱葬岗了。”蓝凤凰突然说,眼神往林子深处瞥了瞥,“十字会的人应该就在那附近,他们用活尸养蛊,那里的炁乱得像一锅粥。你们要是想活命,最好跟我走,我知道条近路,能绕过去。”
徐四刚想骂,被徐三按住了。徐三看向张楚岚,眼神里带着询问——这苗女虽然来路不明,但说的话都能对上,眼下徐四中毒,硬闯怕是讨不到好。
张楚岚摸了摸怀里的青铜铃,又看了看冯宝宝。姑娘已经把扣子扣好了,正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画的还是那个铃铛图案。
“走。”张楚岚下定决心,“但你要是敢耍花样,宝儿姐的木棍可不认人。”
蓝凤凰扯了扯嘴角,转身往林子侧面走:“我要是想害你们,刚才那蛇就不会是银的了。”
雾气又浓了起来,把五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张楚岚走在中间,左边是徐三扶着徐四,右边是冯宝宝,蓝凤凰走在最前面,银饰的叮当声在雾里传得很远,像在给后面的人引路,又像在给什么东西报信。
他捏着那个装解药的瓷瓶,瓶身上刻着个小小的“毒”字。心里像被这雾气灌满了,沉甸甸的——巫祝烙印,容器,镇魂铃,十字会……这些词像缠在一起的蛇,越勒越紧。
乱葬岗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铃铛声,不是蓝凤凰身上的银饰,是那种沉闷的、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铜铃响。
张楚岚突然想起柳掌柜没说完的话——“别相信穿白衣服的苗女,她们是……”
她们是什么?
他看向前面蓝凤凰的背影,白衣在雾气里飘得像朵鬼火。脚下的泥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细小的爬痕,弯弯曲曲的,像是无数条小蛇,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