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万向轮碾过南华大学门前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林野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八月末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刻着“南华大学”四个字的牌坊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站在牌坊下愣了几秒。录取通知书上的照片远不及实景震撼——爬满爬山虎的石墙蜿蜒向两侧，露出后面红砖尖顶的老教学楼，几棵得两人合抱的老槐树在路两旁投下斑驳的阴影，风一吹，叶子簌簌作响，倒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同学，新生报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野转头，看到个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正举着手机对着牌坊拍个不停，手机壳上印着“科学解释一切”的字样。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收起手机凑过来：“我叫赵磊，计算机系的，看你这箱子，是去知行苑的吧？正好顺路，我帮你拎。”
没等林野拒绝，赵磊已经抢过行李箱拉杆，步子迈得飞快：“知行苑是老宿舍，条件一般，但离食堂近！对了，你哪个系的？”
“历史系。”林野跟在后面，声音有点闷。他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这么快熟络起来，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情，让他下意识想往后退。
“历史系？那可太酷了！”赵磊猛地停下脚步，眼镜滑到鼻尖，“是不是天天跟古墓、文物打交道？哎，你们系有没有女生问你，能不能算卦看相啊？”
林野被问得一愣，随即摇摇头：“不清楚，我今天第一天来。”
“也是。”赵磊重新拉起箱子，语气里的兴奋劲儿丝毫没减，“不过说起咱们学校，最出名的可不是专业，是传说。”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知行苑后面那片老槐树林，知道不？”
林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宿舍区后方，一片浓密的绿荫在阳光下泛着暗绿色，边缘的几棵槐树歪歪扭扭，枝干像一只只扭曲的手，伸向天空。他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那是半块青铜镜，巴掌大小，边缘被磨得光滑，背面刻着模糊的云纹，是奶奶在他出发前硬塞给他的，说“祖传的物件，戴着安心”。
“听说过一点。”林野含糊地应着。来之前他在学校论坛上瞥到过相关的帖子，标题都起得耸人听闻，但点进去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他没太在意。
“什么叫一点啊，那可是咱们学校的‘顶流’传说！”赵磊一拍大腿，声音不自觉拔高，引得路过的几个学长侧目，“我跟你说，那片槐树林，半夜走进去能听到女人哭，而且……”他突然顿住，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林野看过来才接着说，“进去的人第二天指定丢东西，小到钥匙饭卡，大到刚买的球鞋，邪门得很！”
林野的指尖在青铜镜的边缘摩挲着，镜身冰凉，贴在皮肤上能压下几分暑气。他抬头看向那片槐树林，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确实有点像哭声。
“都是吓唬新生的吧。”林野移开目光，语气平淡。
“嘿，我就知道你不信！”赵磊撇撇嘴，从背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录音笔晃了晃，“看见没？专业设备，等我啥时候半夜去录一段，让你听听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知行苑楼下。老式宿舍楼没有电梯，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墙面上贴着泛黄的通知，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林野的宿舍在三楼，307室。
推开门，宿舍里已经有两个人到了。靠门的下铺放着一个迷彩包，床沿坐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正低头擦着一双军靴，见他们进来，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新室友？我叫孙浩，体育系的。”
靠窗的上铺挂着篮球海报，一个瘦高个男生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闻言只是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这是林野，历史系的。”赵磊熟门熟路地把林野的行李箱推到靠里的下铺，“那是周明，经管系的，学霸级别的游戏大神。”
林野点点头，开始整理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还有就是那个装着青铜镜的小木盒。他把木盒放在枕头底下，刚放好，就听到赵磊又开始聊槐树林的传说。
“……我二舅姥爷的战友，当年就在这学校教书，说有一年，一个女生在槐树林里上吊了，就因为失恋。从那以后，那片林子就不太平了，尤其是月圆之夜，有人看到过白影子在里面飘……”
孙浩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句：“真的假的？那我晚上跑步得绕着走了。”
“当然是真的！”赵磊拍着胸脯保证，“还有更邪乎的，说那女生死前一直在梳头，所以现在半夜去槐树林，能听到梳头的声音，‘咔哒咔哒’的……”
林野原本在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他想起刚才在牌坊下听到的风声，想起槐树林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行了，别吓唬人了。”周明摘下耳机，语气带着点不耐烦，“都是些陈年旧事，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林野，“历史系的？那你们系的老教学楼，比槐树林邪乎多了。”
“西教学楼？”赵磊眼睛一亮，“那个传说我也听说了！说晚上十点以后进去，楼梯会多出来一级，走上去就回不来了！”
周明嗤笑一声：“你那都是老黄历了。去年有个社团搞活动，在西教学楼待到半夜，也没见谁回不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林野没怎么插话，只是偶尔抬头听听。他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柜子，关柜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窗外有个白影闪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宿舍对着宿舍楼的后墙，墙根下种着几棵月季，枝叶稀疏，根本藏不住人。
“怎么了？”赵磊注意到他的动作，凑过来看了一眼，“啥也没有啊。”
“没什么。”林野摇摇头，可能是眼花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开了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阴森感。赵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校园怪谈，孙浩听得一惊一乍，周明偶尔抬杠，气氛倒也热闹。林野靠在椅背上，听着他们的声音，指尖却又一次摸向了枕头底下的木盒。
青铜镜的冰凉透过木盒传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赵磊非要拉着林野和孙浩去探索“传说中闹鬼的三号食堂”，结果发现只是因为三号食堂位置偏，晚上人少，灯光又暗，才被添油加醋传成了“有穿白大褂的 ghost 打饭”。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他们特意绕了段路，从槐树林边缘经过。夜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路灯的光线被浓密的枝叶挡住，树底下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晃动的树影。风比白天大了些，吹得叶子“沙沙”作响，真的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你听你听，这声音……”赵磊压低声音，指了指树林深处。
孙浩缩了缩脖子，往林野身边靠了靠：“别说话了，赶紧走吧。”
林野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片黑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叶摩擦的声音，而是一种更轻、更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脚步声很轻，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几乎难以察觉。
他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木盒，冰凉的镜身似乎更冷了些。
“走了走了。”赵磊也觉得有点瘆人，拉着林野就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林野却怎么也睡不着。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赵磊轻微的呼噜声和周明敲击键盘的声音。窗外的风声还在继续，时大时小，那“沙沙”声像是总在耳边盘旋。
他翻了个身，手又摸到了枕头底下的木盒。打开木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那半块青铜镜静静地躺在里面，背面的云纹在暗处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游动着。
林野把青铜镜拿出来，握在手里。镜身冰凉，贴着掌心，让他烦躁的心绪平复了不少。他想起奶奶把镜子交给自己时说的话：“这镜子啊，是咱们林家祖传的，能辟邪。你到了外面，凡事多留个心眼，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摸摸它。”
奶奶是个典型的农村老人，迷信又固执，但林野从小跟她长大，对她的话总有种莫名的信服。
就在这时，窗外的风声突然变了。
不再是“沙沙”的摩擦声，也不是“呜呜”的呜咽声，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的、缓慢的“咔哒、咔哒”声。
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在窗台上慢慢走动。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绷紧了神经。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咔哒……咔哒……”
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仿佛就在窗户外沿，离他只有一墙之隔。
宿舍在三楼，窗外没有阳台，只有一个狭窄的窗台，根本不可能站人。
那这声音是……
林野握紧了手里的青铜镜，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窗帘拉得很严实，挡住了外面的一切。但那“咔哒”声还在继续，甚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突然，声音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林野的心跳得飞快，耳膜嗡嗡作响。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赵磊的呼噜声，听到周明键盘声停了——周明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宿舍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过了大概十几秒，或者几分钟，林野也说不清。
就在他以为声音不会再出现的时候，窗帘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凉意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像是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就贴在窗帘的另一边。
林野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死死地攥着青铜镜，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镜身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他手心发疼。
他看到，窗帘的角落，有一块布料，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微微凸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窗帘外面，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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