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把南华大学的操场烤得蒸腾起热气。塑胶跑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混着汗水和防晒霜的气息，在队列上空盘旋。林野站在新生方阵里，迷彩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像层湿抹布，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布料摩擦带来的黏腻。
“都给我站好了！” 教官的吼声像炸雷，在操场边缘回荡，“才半小时就晃悠？军训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
林野咬着牙，把视线从教官那张黧黑的脸移开，落在斜前方的老槐树林上。那片林子就在操场东侧，隔着一道掉漆的铁丝网，几十棵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冠交织成一片深绿色的阴影，远远望去像团化不开的墨。即使在正午的烈日下，林子里也透着股阴沉沉的凉意，和操场的燥热形成诡异的割裂。
“喂，看啥呢？” 旁边的赵磊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再看教官要瞪你了。”
林野收回目光，瞥见赵磊额头上挂着的汗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晒得发白的下巴上。这家伙昨晚打游戏到凌晨，此刻眼圈泛着青，站军姿时腿肚子都在打颤，却还不忘左顾右盼地找乐子。
“没什么，” 林野低声回了句，喉咙干得发紧，“就是觉得那片林子有点奇怪。”
“槐树林啊？” 赵磊嗤笑一声，眼睛瞟向铁丝网那边，“传说的‘三大禁地’之一，你还真当回事了？我跟你说，这种老学校都这样，不编几个鬼故事吓唬新生，怎么体现历史底蕴？”
他说着，突然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不过话说回来，今早我去买早饭，路过那边时，还真听见有人说这林子不干净。”
林野的心轻轻提了一下：“说什么了？”
“就那个‘梳头鬼’的传说呗，” 赵磊撇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说以前有个女生，失恋了在槐树林里上吊，死前一直在梳头，结果怨气不散，变成鬼了。现在谁要是半夜路过，就能听见里面有梳头的声音，要是敢进去看，第二天就得丢点什么东西——轻则丢笔丢课本，重则……丢魂。”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还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想逗林野。可林野没笑，只是盯着槐树林深处，那里的光线似乎比别处更暗，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里，好像藏着别的动静。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赵磊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上周用无人机飞过那片林子，除了树就是鸟，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真有鬼？早被我拍下来发校园论坛了，还能轮到你看？”
林野没接话。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从小到大听的鬼故事不少，从没当真过。可自从昨天踏入这所学校，摸到口袋里那半块青铜镜开始，他心里就总像压着块石头，尤其是靠近槐树林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寒意总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镜子是奶奶塞给他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能“辟邪”。林野一直当是普通的古董碎片，镜面早就被氧化得模糊不清，边缘还缺了个角，揣在牛仔裤口袋里硌得慌。可昨天报到时，他第一次路过槐树林，镜子突然变得冰凉，像块冰贴在皮肤上，直到走远了才恢复正常。
“休息十分钟！” 教官的吼声再次响起，队列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林野跟着大家原地坐下，刚想揉一揉发酸的小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三个女生坐在树荫下，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脸色发白，声音发颤：“……真的，我学姐跟我说的，去年就有个男生不信邪，半夜进槐树林探险，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床头多了一把梳子，梳齿上全是黑头发，吓得他直接申请退学了。”
“还有还有，”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接话，“我妈同事的女儿就在这学校，说有次她晚自习回宿舍，路过槐树林时，看到里面有个穿白裙子的人蹲在树下，背对着她梳头，那头发长得拖在地上，看着就像……就像用槐树叶编的。”
“别讲了别讲了！” 第三个女生捂住耳朵，往操场中间挪了挪，“这大白天的，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野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槐树林。阳光透过铁丝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林子里依旧是一片浓绿的幽暗，仿佛阳光都照不进去。他忽然想起昨天奶奶送他上车时，反复叮嘱的那句话：“到了学校，别靠近有老槐树的地方，特别是晚上……”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唠叨，现在想来，奶奶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
“喂，林野，发什么呆？” 赵磊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喝点水，看你脸都白了，该不会真被她们说中了吧？”
林野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里的烦躁。“没什么，可能有点中暑。” 他含糊地说。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从槐树林的方向吹过来，带着股潮湿的、类似腐叶的气味。风不大，却让林野打了个寒颤，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风，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他猛地转头看向槐树林。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的景象，只能看到浓密的枝叶在风中摇晃。可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瞥见树林深处的阴影里，有一抹白色的东西晃了一下。不是树叶，也不是塑料袋，那形状……像是个人的轮廓，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老槐树下。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看什么呢？” 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眯着眼睛扫了半天，“啥也没有啊，就几棵破树。我说你是不是军训训傻了？”
林野再定睛望去，那抹白色已经消失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响着，和刚才女生们描述的“梳头声”莫名地重合在一起。他皱了皱眉，心里那股寒意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
“可能是光线问题吧。” 他低声说，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肯定是，” 赵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这太阳晃得人眼晕，看啥都像鬼影。等军训结束，哥带你进去转转，让你亲眼看看，所谓的‘梳头鬼’到底是哪棵树成精了。”
林野没说话，只是把矿泉水瓶攥得更紧了。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异样。他总觉得，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休息时间结束，教官的哨声吹响，所有人重新站起来列队。林野站回原位，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往槐树林的方向瞟。这一次，他没再看到那抹白色，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树叶的阴影里，正静静地盯着他。
下午的训练更加难熬，踢正步的时候，林野总觉得脚步发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缠在脚踝上。他几次想停下，却被教官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除了教官的口令和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很轻，像女人的叹息，若有若无地在风里飘。
好不容易熬到军训结束，林野几乎是拖着腿往宿舍走。赵磊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教官太严，说晚上要去校门口的小吃街吃点好的补补，林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满脑子都是槐树林里的那抹白影。
路过操场东侧的铁丝网时，他又停下脚步，看向那片槐树林。夕阳的余晖洒在树冠上，给深绿色的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可林子深处依旧是化不开的浓黑。风停了，树叶不再摇晃，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走了，看啥呢？” 赵磊拉了他一把，“再看树都要被你看出洞了。”
林野被他拽着往前走，口袋里的青铜镜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不是那种自然的凉，而是像冰块一样，带着股刺骨的寒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青铜镜的瞬间，那股寒意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温热，像有什么东西在镜子里动了一下。
“怎么了？” 赵磊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地问。
“没……没事。” 林野摇摇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摊开手心看了看，没什么异常，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回到宿舍，林野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青铜镜，放在桌子上仔细看。镜面依旧是模糊的青绿色，边缘的缺口锋利，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可他刚才明明感觉到了那股寒意，还有那瞬间的温热。
“这破镜子你还天天揣着？” 赵磊凑过来看了一眼，“看着就晦气，扔了得了。”
“不行，” 林野把镜子收起来，放回口袋里，“奶奶让我带的。”
赵磊撇撇嘴，没再劝。他转身去翻衣柜，说要换件干净衣服去小吃街，林野却坐在椅子上，没动。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脑子里反复回想着白天在槐树林边看到的那抹白影，还有青铜镜突然的异常。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低头，看到自己的迷彩服裤腿上，沾着点什么东西。不是泥土，也不是草叶，而是几根细细的、黑色的线状物，像是……头发。
林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伸手把那几根“头发”捏起来。触感很粗糙，不像是人类的头发，倒像是某种植物的纤维。可他今天明明没靠近过槐树林，甚至连铁丝网都没碰过，这东西是怎么沾到裤子上的？
他捏着那几根黑色的线状物，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槐树林已经被夜色笼罩，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安静地伏在校园的角落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而口袋里的青铜镜，不知何时又变得冰凉起来，那股寒意比下午更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镜子，一点点地爬进他的身体里。
林野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早上那几个女生说的话——“梳齿上全是黑头发”。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黑色线状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夜色渐浓，宿舍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却驱不散林野心里的寒意。他隐隐觉得，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