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半，307宿舍的灯准时熄灭。
林野躺在床上，盯着上铺床板的木纹发呆。军训累了一天，肌肉还在隐隐发酸，但他脑子却异常清醒。白天槐树林里那抹白影总在眼前晃，像片没烧透的纸灰，黏在视网膜上擦不掉。口袋里的青铜镜贴着大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倒成了这闷热秋夜里唯一的慰藉。
斜对面的下铺传来键盘敲击的“哒哒”声，是赵磊还在跟同学开黑。这家伙带了台游戏本过来，说是“学习工具”，结果从报到那天起就没离开过游戏界面。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把黑眼圈照得像两团墨渍。
“操！又坑我！”赵磊低骂了一声，耳机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就这操作还敢打排位？不如回青铜局练两年……”
林野翻了个身，对着墙。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个室友一个住本市，天天回家，另一个据说是体育生，开学第一天就跟着队里去外地集训了，至今没露过面。偌大的宿舍里，就只有他和赵磊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键盘偶尔爆出的短促噪音。
窗外的老槐树林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枝叶的声音，像有人拖着裙摆走过。林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奶奶说过，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别回头，尤其是在有老树的地方——那些活了上百年的东西，耳朵都尖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停了。赵磊大概是打完了游戏，窸窸窣窣地摘耳机，塑料外壳撞到床架，发出“当”的轻响。
“野子，睡了没？”他压低声音问，带着点刚熬夜后的沙哑。
林野没应声，假装已经睡着。他不太擅长跟人闲聊，尤其是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刻，总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赵磊也没再追问，宿舍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比刚才好像更清晰了些。
林野的眼皮开始发沉，意识刚要沉入梦乡，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拽了回来。
“咔哒……”
很轻，像是什么硬东西划过粗糙的表面，带着点滞涩感。
林野皱了皱眉。是赵磊在翻东西？
“咔哒……咔哒……”
声音又响了两声，这次更清晰了些，像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节奏很慢，一下一下，带着某种规律，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野屏住呼吸，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半拍。
宿舍在走廊中段，两边各有十多个房间。这个点大家应该都睡了，就算有夜猫子，也不该发出这种声音。
“野子！”赵磊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听到没？”
林野猛地睁开眼，原来这家伙也没睡。“听到了，”他坐起身，摸黑找到拖鞋，“什么声音？”
“不知道，像是……有人在梳头？”赵磊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是那种塑料梳子刮过头发的声音。”
林野没说话，光着脚走到门边。宿舍门是老式的木门，下面有道半指宽的缝隙，能看到走廊的地面。他蹲下身，透过缝隙往外看——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在尽头发着幽光，把走廊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咔哒……咔哒……”
声音还在响，确实像梳头。而且听得出来，那梳子齿应该很密，划过头发时带着点缠绕的滞涩，刮到发尾时还会有一声轻微的“嘶”声，跟他妈以前用的那把桃木梳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林野的后背有点发毛。他想起白天同学说的“梳头鬼”传说——老槐树林里的白裙女人，总在半夜出来找人帮她梳头，谁要是应了声，第二天就会发现自己的头发掉光，缠在槐树上。
“别他妈是真的吧……”赵磊也凑了过来，手里攥着个强光手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楼层住的都是男生，谁大半夜在走廊梳头？”
林野没接话，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那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候像就在门外，有时候又飘到走廊那头，像是那个“梳头的人”在慢慢移动。
“要不……开门看看？”赵磊咽了口唾沫，手电开关被他按得“啪嗒”响，“说不定是哪个神经病……”
“别开。”林野按住他的手，声音有点干，“声控灯没亮。”
赵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廊的灯是声控的，稍微大点的动静就能触发，刚才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可灯始终没亮。这说明……要么是声控灯坏了，要么就是那声音的源头，根本不是“活物”。
梳头声突然停了。
整个走廊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声都消失了。
林野和赵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赵磊的手电光在门缝里晃来晃去，照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地面，和偶尔飘过的灰尘。
“没……没了？”赵磊的声音有点发飘。
林野刚要说话，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更近了。
“咔哒……咔哒……”
就在门外。
林野甚至能想象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背对着门，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发梢垂落在地面，随着动作轻轻扫过瓷砖。
赵磊的呼吸瞬间变粗，手电光抖得像筛糠。
林野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了青铜镜的边缘。镜子还是凉的，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那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爬到后颈时，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谁……谁在外面？”赵磊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搞恶作剧的滚蛋！再装神弄鬼我报警了！”
门外的梳头声停了。
几秒钟的死寂后，声控灯“啪”地亮了。
惨白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林野和赵磊都没敢动，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连风声都没了。
“没……没人？”赵磊咽了口唾沫，慢慢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可能是……声控灯坏了，刚才是回声？”
林野没说话，眼睛盯着门缝里的光带。光带很干净，没有阴影，说明门外确实没人。
赵磊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吓老子一跳，估计是哪个宿舍的人在屋里梳头，声音传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拧门锁。
就在这时，林野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光带里，慢慢映出了一道影子。
很淡，像水墨画一样晕开在地面上，是个女人的轮廓，长发垂到地上，手里举着个什么东西，正对着门的方向。
梳头声，又响了起来。
“咔哒……咔哒……”
这次，声音清晰得像是贴着门板传来的，带着一种湿冷的气息，顺着门缝往里钻。
赵磊的手僵在门把上，脸色“唰”地白了。他也看到了那道影子，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声控灯开始闪烁。
“啪……啪……啪……”
灯光忽明忽暗，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正在跳舞的幽灵。
林野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死死攥着口袋里的青铜镜，指节都在发疼。镜子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微微发烫，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在这刺骨的寒意里，竟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咔哒……”
最后一声梳头声落下时，声控灯彻底灭了。
走廊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野……野子，刚才那是……”
“别说话。”林野打断他，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
梳头声消失了，连风声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林野慢慢直起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了眼赵磊，这家伙瘫坐在地上，手电滚到一边，光对着天花板，照出一片晃动的光斑。
“先……先锁好门。”林野哑着嗓子说，伸手把门锁拧到最紧，又拉过旁边的书桌，死死抵在门后。
赵磊没动，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吓傻了。
林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回神！只是……只是奇怪的声音，说不定是有人搞鬼。”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说服力。哪个恶作剧能做出那种影子？能让声控灯跟着节奏闪烁？
赵磊猛地打了个哆嗦，抓住林野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是真的……槐树林的传说……是真的！那个梳头鬼……她来找我们了！”
林野刚想再说点什么，走廊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把什么重物推倒了。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跑过来，停在了他们宿舍门口。
“砰！砰！砰！”
有人在砸门。
“开门！快开门！”是个男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她在追我！快让我进去！”
林野和赵磊同时僵住。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赵磊反应快，爬起来摸到滚到一边的手电，照向门缝。
绿光下，门外面映出一道慌乱的影子，是个男生的轮廓，正背对着他们，头不停地往两边扭，像是在看什么。
“是李伟！”赵磊低喊一声，“我们班那个，白天跟我们说梳头鬼传说的！”
林野也认出来了，是那个总爱打听灵异故事的男生。
“快开门啊！她过来了！”李伟的声音都在发抖，砸门的力道越来越大，门板被震得“嗡嗡”响，“求你们了！再不开门我就……”
他的话突然卡住了。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紧接着，林野和赵磊都听到了——
那熟悉的，“咔哒、咔哒”的梳头声，又响了起来。
就在李伟身后。
李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门外的影子也僵住了，只有肩膀在微微发抖。
“咔哒……”
一声极轻的梳头声，仿佛就在李伟耳边响起。
然后，林野听到李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拖拽的声音。
很轻，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地面上摩擦，慢慢朝着走廊尽头移动。
赵磊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彻底灭了。
宿舍里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野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他能清晰地听到拖拽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被风声吞没。
门外，彻底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磊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瘫坐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野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老槐树林在夜色里像一团巨大的黑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极了有人在暗处窃笑。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镜，这次，镜子烫得惊人，像是揣了块烙铁。
林野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向自己的手心。刚才攥镜子太用力，掌心被边缘硌出了一道红痕，而那红痕的形状，竟隐隐约约……像个没写完的符文。
走廊里，安全出口的绿光依旧亮着，只是那片光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林野眯起眼，突然发现，绿光投射在地面的光斑里，似乎散落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而那拖拽声消失的方向，正是老槐树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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