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华市总被黏腻的湿热包裹，可这天清晨的薄雾里，却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凉意。
林野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青铜镜。镜身不算厚重，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背面的纹路早已模糊，只有靠近内侧的地方，似乎藏着某种规律的刻痕——以前他从没在意过这些，只当是件普通的旧物，是奶奶在他离家前硬塞进来的，说“能保平安”。
“喂，看啥呢？魂都飞了。” 赵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拍的监控录像回放界面，“你说李伟那小子，是不是真撞邪了？”
林野回神，看向斜前方的空位。那是李伟的座位，从早上第一节课开始就空着。昨天傍晚收操后，李伟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叨着“她在叫我”。当时赵磊还拍了他一下，骂他“看恐怖片走火入魔”，可李伟只是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不清楚。” 林野低声道，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教学楼斜后方就是那片老槐树林，枝繁叶茂的树冠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像一群沉默的巨人。军训时瞥见的那抹白影、凌晨走廊里的梳头声、李伟空洞的眼神……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偏偏赵磊还在旁边碎碎念。
“我跟你说，这事绝对有问题。” 赵磊推了推眼镜，点开一个音频文件，“你听这个，昨晚我把走廊声控灯的电路数据导出来了，凌晨两点十七分，电压突然波动了三次，每次波动间隔正好是七秒——这根本不符合物理规律。” 他又调出监控截图，画面在凌晨三点零二分开始出现雪花噪点，“而且你看这里，噪点的分布不是随机的，像不像某种……图案？”
林野凑过去看，屏幕上的雪花确实隐约连成了不规则的线条，像是有人用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他没说话，只觉得口袋里的青铜镜似乎又开始发烫，那股热度顺着指尖往上爬，带着点灼人的意味。
“别瞎想了，可能是线路老化。” 林野移开目光，心里却清楚，这不是线路老化能解释的。昨晚他被赵磊叫醒时，听得清清楚楚，那“咔哒、咔哒”的梳头声，就像有人站在走廊尽头，用骨梳一下下刮过干枯的头发，带着种说不出的黏滞感。
下课铃响时，薄雾已经散了，太阳却没出来，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心里发闷。赵磊拽着林野去超市买饮料，说要“补充点阳气”，林野被他拉着往校外走，路过教学楼下的公告栏时，瞥见围了一小群人。
“快看，是李伟！” 有人指着公告栏上的寻人启事喊了一声。
林野和赵磊挤过去，只见A4纸上印着李伟的照片，还是军训时拍的，笑得一脸傻气。下面写着“身高178cm，穿灰色运动服，于9月12日凌晨失联”，联系人是辅导员的电话。
“真失踪了？” 赵磊皱起眉，掏出手机翻着聊天记录，“昨晚十点他还在群里发消息，说‘睡不着，想去散散步’，我还回了句‘别去槐树林’……”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脸色有点发白。林野也想起了这句话——昨晚赵磊是开玩笑说的，可现在想来，却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两人没心思去超市了，转身往宿舍走。路过槐树林外围的石板路时，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吹得槐树叶“哗啦”作响。风里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老式的桂花头油，甜得发腻。
林野脚步一顿。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像丝线似的钻进他耳朵里。
“……帮我梳梳头发啊……”
那声音很柔，带着点委屈，像是个小姑娘在撒娇，可落在林野耳朵里，却让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槐树林深处——那里的光线比别处暗得多，几棵老槐树的枝干扭曲着缠在一起，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
就在最粗的那棵老槐树下，蹲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头发很长，垂到地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划动。“咔哒、咔哒”，那声音比凌晨在走廊里听到的更清晰，像是某种硬物刮过枯枝的脆响。
“你看什么呢？” 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树叶，“快走啊，这破地方阴森森的。”
“你没看到吗？” 林野的声音有点发紧，“树下有人。”
“哪有人？” 赵磊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槐树林，只照出满地枯黄的落叶和缠绕的树根，“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林野再定睛看去，那树下的人影确实不见了。刚才还清晰的梳头声也停了，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那股甜腻的桂花头油味还在，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不是青铜镜原本的温度。
林野赶紧把镜子掏出来，借着灰蒙蒙的天光一看，心脏猛地一缩——刚才还温热的镜身，此刻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细密地覆盖在背面的纹路里，像是给那些模糊的刻痕镀上了一层银边。
“这……这啥情况？” 赵磊也看到了，举着手电筒凑近，“九月天结霜？你这镜子是冰箱里捞出来的？”
林野没理他，用拇指轻轻擦掉镜面上的白霜。随着霜花褪去，镜背内侧的刻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杂乱无章的纹路，而是半枚工整的符文。
符文的线条很古怪，像是用毛笔勾勒的，起笔处尖锐，收笔处却带着个小小的弯钩，整体看起来像个简化的“灵”字，又有点像一只睁着的眼睛。
这是什么？
林野盯着那半枚符文，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小在老家的村子里长大，见过奶奶对着灶台画符，见过庙里的道士贴在门上的镇宅符，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符文。它不像那些黄纸朱砂画的符那么张扬，反而透着种沉静的力量，像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喂，林野！” 赵磊推了他一把，声音有点发颤，“你看那边！”
林野猛地抬头，顺着赵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槐树林边缘的一棵小槐树下，散落着几片枯叶，而枯叶中间，躺着一个深蓝色的小本子。
那是李伟的学生证。
封面上的照片还清晰可见，正是寻人启事上的那张。可此刻，学生证的边缘沾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被什么黏性的液体浸过，还缠绕着几根细长的黑发。
那些头发很枯，像晒了很久的稻草，却带着和刚才那股头油味一样的甜腻气息。
“他……他真的进来了。” 赵磊的声音有点抖，手电筒的光都在晃，“报警吧？赶紧报警啊！”
林野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学生证旁边的地面上——那里的泥土似乎被人翻动过，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湿土，而湿土上，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
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鞋子留下的，从槐树林深处一直延伸到这里，最后消失在那棵老槐树下。
风又起了，吹得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笑。林野握紧手里的青铜镜，那半枚符文像是活了过来，在他掌心烙下一道冰凉的印记。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校园传说。
那个在槐树林里梳头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而李伟的失踪，恐怕和它脱不了干系。
林野深吸一口气，将青铜镜重新揣回口袋，镜身的寒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却奇异地让他冷静了几分。他弯腰捡起李伟的学生证，那些缠绕的黑发一碰就断成了几截，落在地上，很快就变得像灰尘一样细碎。
“不能报警。” 林野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要稳，“警察来了，也找不到什么的。”
赵磊愣住了：“那怎么办？就看着？”
林野没回答。他抬头看向槐树林深处，那里的光线更暗了，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张开。口袋里的青铜镜还在发烫，那半枚符文的轮廓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这半块青铜镜，或许正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只是那时的林野还不知道，这面镜子背后藏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它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和那些光怪陆离的诡异事件，牢牢地绑在一起。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上课铃的声音，尖锐的铃声刺破阴沉的天空，却驱不散槐树林上空那股越来越浓的寒意。林野捏着李伟的学生证，转身往宿舍走，赵磊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袋里那面正在发烫的青铜镜上。
以及那半枚突然浮现的、意义不明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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