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三月总被一场连绵的春雨泡得湿润，剧组转场至此拍摄已有半月。陈以月抱着刚核对完的场记单站在片场角落，手机屏幕上“母亲”两个字亮得刺眼，听筒里的忙音像钝刀反复割着神经——奶奶突发脑溢血住院，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她指尖冰凉，连带着怀里的纸张都泛出潮意。片场的喧嚣忽然变得很远，灯光在雨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老家巷口那盏年久失修的路灯。她深吸一口气想压下喉间的哽咽，却在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场记单散落一地。
“小心。”熟悉的温和嗓音在头顶响起。赵文瑄刚拍完一场淋雨的戏，深色戏服还在滴水，发梢的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却没冲淡他眼神里的关切，“脸色怎么这么差？”
以月慌忙蹲下身捡纸，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没事，赵老师，可能有点着凉。”她不想在片场失态，更不愿让这位一直照顾她的前辈看到自己的脆弱。
但赵文瑄显然没信。他弯腰帮她捡起草稿，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沉默着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先喝点热的。”杯壁传来暖人的温度，姜茶的辛辣香气漫进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收工时雨还没停，以月抱着资料站在片场外等车，冷风吹得她指尖发麻。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出赵文瑄带着笑意的眼睛：“上车吧，我送你。”
车内暖气很足，古典乐的旋律在空间里流淌，冲淡了雨天的压抑。赵文瑄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干，别真感冒了。”他没问她为什么难过，只是安静地开车，偶尔在路口等红灯时，目光会不经意地落在她紧绷的侧脸。
车子没有直接开往她住的民宿，而是拐进一条种满樱花树的小巷。雨丝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粉白，却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赵文瑄停下车，指了指窗外：“这里的樱花快谢了，下来走走？”
雨不大，他撑开一把黑色大伞，将大半伞面都倾向她这边。樱花花瓣被雨水打落，铺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柔软的地毯。两人踩着花瓣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在雨声里蔓延。
“我年轻时在航空公司做过空乘。”赵文瑄忽然开口，声音被雨丝过滤得格外轻柔，“每天穿着制服在云端穿梭，别人都觉得风光，可我总在想，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他停下脚步，望着雨中摇曳的花枝，“后来辞掉工作去演戏，家里人都反对，朋友说我疯了——放着稳定的铁饭碗不要，去闯前途未卜的演艺圈。”
以月惊讶地抬头看他。她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非科班出身，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挣扎。
“那时候真的很难，跑龙套、被导演骂、住地下室啃面包。”他轻笑一声，眼角的细纹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柔和，“但每次站在镜头前，我都觉得‘是了，就是这里’。人生选择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甘心’和‘不甘心’的区别。”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认真：“你现在遇到的事，或许很难熬，但只要想清楚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就不会那么迷茫了。”
以月的心猛地一颤。他明明什么都没问，却像看穿了她所有的焦虑和犹豫。奶奶的病让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人生的无常，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留在这个行业的选择——远离家乡，拿着微薄的薪水，究竟值不值得？
“谢谢您，赵老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哑，“我奶奶……她病得很重，我却不能立刻回去。”
“我懂。”赵文瑄的眼神柔和下来，“家人永远是心里最沉的牵挂。但你留在这里把工作做好，也是另一种负责，不是吗？”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送给你。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生活也是这样，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不敢面对的心。”
以月接过书，指尖触到扉页上的字迹，是他刚劲有力的钢笔字：“愿你永远清醒而热烈。”
雨渐渐停了，云层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赵文瑄送她到民宿楼下，樱花花瓣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以月抱着书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许多。
她翻开书，一片压干的樱花书签从书页间滑落，粉白的花瓣上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她想起刚才那条落满樱花的小巷，想起他撑伞的背影和温和的话语，忽然觉得这个多雨的台北春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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