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冥

幽绿的磷光，如同鬼魅之眼，在粘稠如油的幽冥浊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冰冷刺骨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腐朽与死亡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凝结的绝望。

冮亦远死死攀附着冰冷的石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那是引爆“小破界符”和空间撕裂留下的内伤，更是体内命源持续流逝带来的虚弱感。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无边无际的黑暗浊流和远处扭曲如怪兽脊骨的黑色山脉轮廓，心沉甸甸地坠向深渊。

“渊墟…黄泉支流…” 陆渐远破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比这幽冥的空气更冷。他半个身子还浸在浊流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边血迹未干，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磷光映照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对眼前绝境的奇异专注。

“闭嘴！”冮亦远猛地低吼，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陆渐远！看看你干的好事！葬骨荒原不够你折腾，非要把老子也拉进这鬼地方陪葬？！你刻的那鬼碑文到底是什么？那‘渊墟之门’又通向哪里？！” 他恨不得立刻掐死这个疯批病鬼，但体内那根无形的共生锁链传来的微弱感应，以及对方那随时会断气的状态，让他强行按捺住了冲动。杀了陆渐远，他自己也活不了，这是最残酷的现实。

陆渐远咳了几声，吐出些许污浊的液体，眼神飘忽地望向浊流深处，那里只有更浓的黑暗。“通往…真相…和终结…”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也是…唯一的…生路…”

“生路？哈！”冮亦远气极反笑，指着这死寂绝望的环境，“在这鬼地方生路？靠喝这能腐蚀灵力的‘黄泉水’？还是啃那些散发着尸臭的烂骨头？！” 他指了指石柱下方浑浊的水面，一些惨白的、形态怪异的巨大骸骨半埋在淤泥中。

“不靠它们…”陆渐远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尖指向冮亦远，又缓缓指向自己的心口，“靠…它…和…我们。”

冮亦远瞳孔猛地一缩。他当然明白陆渐远指的是什么——共生锁，以及那传说中危险至极的“共焚之力”！

“你他妈疯了？！”冮亦远几乎是尖叫出来，身体因激动和恐惧微微颤抖，“那东西是催命符！是拉着一块儿下地狱的引信！你想死别拉上我！在这鬼地方动用‘共焚之力’？嫌命长吗？！”

“不动…也是…等死…”陆渐远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浊流…深处…有东西…来了…” 他话音刚落，那深邃的黑暗浊流深处，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节肢在摩擦，又像是粘稠液体被高速搅动的异响，正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冮亦远的神识虽然被幽冥气息压制得厉害，但此刻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股迅速逼近的、冰冷而贪婪的恶意！数量…多到令人绝望！

“哗啦——！”

平静（死寂）的浊流表面骤然被打破！无数条尺许长、通体漆黑如墨、表皮覆盖着粘稠油光的“水蛭”状生物，如同离弦之箭般破水而出！它们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圆形口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强烈的吸噬之力！

“噬灵水蛭！” 冮亦远脑中瞬间闪过葬骨荒原流传的、关于幽冥生物的恐怖传说。这东西以生灵的精气神和灵力为食，一旦被缠上，会被吸成干尸，连魂魄都会被其体内特殊的幽冥菌丝分解吞噬！

“操！”冮亦远怒骂一声，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单手死死抓住石柱，另一只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箓——并非攻击性强的火雷符，而是几张绘制着复杂水纹的“避水护身符”。在这种环境，火雷符效果大打折扣，还可能引爆未知危险。

“玄水·涡盾！”他低喝一声，灵力艰难注入符箓。几张符箓瞬间燃烧，化作几道急速旋转的幽蓝色水涡，环绕在他和陆渐远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节省灵力也最适合当前环境的防御手段。

“噗噗噗！”冲在最前面的噬灵水蛭狠狠撞在水涡护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尖锐的口器啃噬着水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水涡的旋转之力将一部分水蛭绞碎，墨绿色的汁液四溅，但更多的水蛭悍不畏死地涌上来，前仆后继！水盾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冮亦远脸色更加苍白，维持水盾的灵力消耗远超他的预估，而命源的持续流失更让他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一些狡猾的水蛭竟然吸附在石柱上，从水下向上攀爬，试图绕过水盾攻击他们的身体！

“陆渐远！你他妈还等什么？！等死吗？！”冮亦远嘶吼着，一边拼命维持水盾，一边用脚狠狠踹向那些爬上来的水蛭。被踹中的水蛭身体坚韧异常，虽然掉落，但很快又蠕动着爬回来。

陆渐远的状态更差。他几乎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靠在石柱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噬灵水蛭疯狂冲击着越来越薄的水盾。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探究，仿佛在观察这些幽冥生物的特性。

“灵力…护盾…无用…” 陆渐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冮亦远耳中，“它们…吞噬…能量…越抵抗…越吸引…更多…”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转向冮亦远，那眼神里的疯狂再次燃烧起来，“唯有…绝对的…毁灭…震慑…或…共鸣…欺骗…”

“共鸣…欺骗？”冮亦远一愣。

“用…共焚…”陆渐远吐出这三个字，如同恶魔的低语，“模拟…幽冥…高阶…存在的…气息…让它们…畏惧…退散…”

“你放屁！”冮亦远几乎要崩溃，“那是玩火自焚！我们现在的状态，用那玩意儿就是找死！” 他亲眼见过葬骨荒原上两个被共生锁绑定的倒霉蛋，试图强行共鸣获得力量去抢劫，结果力量没出来，两人直接经脉寸断，命源池瞬间蒸发大半，成了两具干尸！那惨状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噗嗤！” 一道水涡护盾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几条噬灵水蛭如同黑色的闪电，穿过缺口，直扑冮亦远的面门！那螺旋利齿的口器，带着死亡的腥风！

避无可避！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冮亦远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在咆哮！他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将残存的、带着恐惧和愤怒的意念，狠狠“撞”向那根连接着陆渐远的无形锁链！

几乎在同一瞬间，濒死的陆渐远眼中也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他没有选择防御或闪避（也无力做到），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神念和一丝引动灵犀道体的本源气息，同样孤注一掷地投向共生锁链！他的目标不是攻击，而是模拟——模拟他曾在那些古老碑文中感受到的、属于幽冥深处某种恐怖存在的、冰冷死寂的威压！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在两人之间骤然响起！

那根介于虚实之间的暗金锁链虚影，在幽绿磷光下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空间乱流中承受压力的呻吟，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毁灭性气息的能量洪流，不受控制地从锁链中喷薄而出！

这并非他们预想中的“模拟威压”，而是失控的、最原始的“共焚之力”爆发！

这股力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轰然扩散！

扑到冮亦远面前的几条噬灵水蛭首当其冲！它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就在那股混乱狂暴的力量下瞬间僵直，然后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蜡像，从口器开始寸寸崩解、湮灭，化为最细微的黑色粉尘，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周围数十丈范围内，所有正在冲击水盾和攀爬石柱的噬灵水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它们的动作骤然停滞，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发出高频刺耳的“吱吱”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下一刻，如同退潮般，幸存的噬灵水蛭放弃了猎物，疯狂地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钻入浊流深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暂时解除了？

冮亦远维持水盾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瘫软在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体内如同被烈火焚烧过一遍，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灵力更是被抽得一干二净！命源池的水位，在刚才那一下爆发中，直接下降了肉眼可见的一截！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噗——！”旁边的陆渐远情况更糟，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碎块！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浊流中滑去！他的气息瞬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共焚之力对处于崩溃边缘的他，反噬几乎是致命的！

“陆渐远！”冮亦远惊骇欲绝，顾不得自身剧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对方即将没入水中的胳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体内的命源正在飞速流逝，如同决堤的洪水！而通过共生锁链，这股流逝正疯狂地拖拽着他自己的命源一同下降！

“不能让他死！他死了我也完了！”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冮亦远的脑海。他强忍着经脉的剧痛，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丝丝微弱灵力，不要钱似的渡入陆渐远体内，试图稳住对方崩溃的生机，同时疯狂地摸索着怀里——那里还有几块之前交易得来的下品蕴灵石！

就在冮亦远手忙脚乱，试图用蕴灵石吊住陆渐远和自己小命的危急关头——

“哗…哗…”

浊流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竟然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靠近！仿佛有更多、更恐怖的东西被刚才失控的“共焚之力”爆发所惊动，正从渊墟更深处蜂拥而来！

冮亦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浊流将他淹没。刚赶走狼，又来了虎？而且陆渐远眼看就不行了…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用巨大骨角吹响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浓重的黑暗，从浊流的上游方向传来！号角声带着一种冰冷、肃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盖过了那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随着号角声响起，那些正在逼近的“沙沙”声如同受到了某种指令或惊吓，骤然停止，接着是更迅速、更慌乱的退潮般远去的声音。

冮亦远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浊流上游的黑暗中，几点惨白色的光芒刺破了永恒的墨色。光芒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轮廓——那竟是一艘由无数巨大惨白骸骨拼接而成的狰狞骨舟！骨舟破开粘稠的浊流，无声而迅疾地驶来。舟首，镶嵌着一颗燃烧着幽绿色魂火的巨大兽类颅骨，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正是照亮骨舟的光源。

骨舟之上，影影绰绰矗立着十数道身影。它们并非活物，而是身披锈迹斑斑、布满刀痕的古老黑色甲胄的骷髅！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点幽绿的魂火。它们手持骨质的长戈、巨斧或长弓，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雕塑，散发着浓烈的死寂与杀伐之气。

在骨舟中央，站着一个明显不同的存在。他同样身披黑甲，但甲胄更为精致完整，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他并非骷髅，而是拥有着近乎实质的、如同灰白玉石般的躯体，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骨制面具，只露出两个跳动着深紫色魂火的眼洞。他腰间悬挂着一串由数十个微小、痛苦挣扎的魂火凝成的“灯笼”，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哀嚎波动。

骨舟在距离冮亦远和陆渐远所在石柱数十丈外的浊流中缓缓停下。舟首的魂火兽颅，那空洞的眼窝直直地“望”了过来，冰冷的魂火光芒将两人狼狈的身影笼罩。

为首的覆面甲士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骨甲的手。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

“渊墟重地，生者禁行。”

“擅入者，抽魂炼灯，永镇浊流。”

“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骨舟上十几名骷髅兵整齐划一地举起手中的骨质兵器，空洞的眼窝锁定石柱上的两人，幽绿的魂火剧烈跳动，一股无形的杀伐死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至！

冮亦远浑身冰凉，抓着陆渐远胳膊的手都在颤抖。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骨舟上的存在，比那些噬灵水蛭可怕百倍！而陆渐远…他低头看去，心更是凉了半截。陆渐远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才那一下“共焚”反噬几乎要了他的命，此刻连意识都陷入深度昏迷，根本无法指望。

绝望，如同幽冥浊流般冰冷彻骨，将两人彻底淹没。

然而，就在这绝境之中，冮亦远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在骨舟后方更远处的黑暗浊流中，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影，如同幽灵般一闪而逝。

那灰影…是错觉？还是…葬骨荒原那个灰雾人，竟然也追到了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冮亦远混乱的脑海，带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更复杂的谜团。但现在，他无暇细想。冰冷的骨戈和巨斧的寒光，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冮亦远突然感觉到，自己抓着陆渐远胳膊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灼热感。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由扭曲光线构成的、如同锁链缠绕般的诡异印记！印记一闪而逝，但那残留的灼热感和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空间波动，让他瞬间明白过来！

“魂印！是空间传送的追踪魂印！”这印记，绝对是在混沌漩涡吞噬他们的瞬间，被那个引爆空间符箓的灰雾人，或者老饕棺其他神秘存在，趁机种下的！这解释了为什么灰雾人能追到这里！

“完了…”冮亦远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前有幽冥阴兵索命，后有神秘追兵如影随形，体内命源濒危，身边队友（或者说累赘）奄奄一息…这真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冰冷的骨戈，带着破开幽冥死气的厉啸，已然刺到眼前！